嵬名令公抛下副将一路飞奔,从人声鼎沸直冲到四境萧条,不敢回头,只因逃避现实——
今晨,他之所以率众旁观这场江湖人士的比武,并不是出于好奇或仅仅为了维稳,而根本带着“代表官军与义军相融”的初衷,
却万万没想到,会被用心险恶的赤老温搅局,会被用心更险恶的林阡截胡!
四境萧条?是,严冬季节,草木凋敝,民众凄凉,兵士低落,就连都城周边也觉荒芜黄河和沙海交接处的最磅礴关隘,夏军阻挡蒙古军侵略银川的最关键通道,凭何竟是眼前这般的破败不堪!!嵬名令公空负保家卫国的理想,徒奈何,明知那林阡比成吉思汗还恶,自己却没能力保护潜在的战友们朝他飞蛾扑火!
悲苦,遗憾,不甘,齐涌到头颅,使双眼模糊。恰在这时,察觉到身后应当是副将赶上, 嵬名令公赶紧恢复成素日的严酷样子,待斥责一句“这么慢!去战场也闲庭信步么”, 冷不防被那人一语穿心:“想哭就痛快哭出来。”
“是你”嵬名令公的心差点跳出喉咙, 强装镇定, 转身看那个在战场也闲庭信步之人,“林阡, 真龌龊,竟跟踪我!”
“只是顺路。”林阡微笑。
“一派胡言!你怎知我要来这里!”嵬名令公大骂。
“国难当头,有抱负、有才识的西夏豪杰, 哪个不想来这里。”林阡肃然眺望眼前本该扼守黄河天险通往鄂尔(和)多斯草原的咽喉,
峭壁千仞,洪流滚滚,居然先冲垮的是己方枢纽, 这倒也罢,明知破漏,长久失修,像极了当年南宋的淮河边关林阡叹:“又有哪个, 看到这里竟萧索, 不悲苦?”
林阡的见解越到位,对西夏的威胁就越大。嵬名令公虽然服气, 却难免对他保持冷漠:“好个林阡, 诓了他们义军还不够, 还想打我官军的主意。”
林阡领教到了嵬名令公的敏锐洞察,索性也不拐弯抹角:“朝堂有草莽难以匹敌的号召力, 官军有现成的编制、装备、战马, 与其和义军泾渭分明,倒不如同仇敌忾。”
“那也不是听你号令!”嵬名令公讨厌看到这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气焰。
“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冲, 锐不可当的精锐王师,我送你。”
看似答非所问,实则, 林阡根本不屑“争辩”, 而直接跳到了“承认”的下一步,“说服”?!嵬名令公心中一颤, 知道对林阡藏不住这动心, 却仍抗拒, 冷笑:“骗子太会戳人心思!给义军看黄河水洗刀, 给我就看克夷门画饼?!”
“主公您看,软说硬说都冥顽不灵!”孙寄啸追上前来,他对辜听弦先前调查过的“嵬名令公自负不能容人”早有耳闻。
“一群废物!跑得还没个残疾快!”嵬名令公原想贬损孙寄啸残废,不料却透露出对官军羸弱的不满,以至于话说一半,突然就底气全失。
林阡一边按住脾气更加不好的孙寄啸,一边诚挚软说:“林某并非骗子,实在有求于人。恳请令公助我,尽早与我的兵会合。”擂台上赤老温还说正月末林阡就到黑水是大话、太快?快吗,太慢!林阡怕越风、莫如、和尚、郭蛤蟆等太久, 怕盟军将士们饥寒交迫熬不住!事发到现在,已经十多日!
“你口口声声你对西夏没敌意,那为什么非要我们立刻马上打, 而不是先吃了眼前亏、养精蓄锐、待日后强大再战?为了黑水, 豪赌银川吗?把我们拖下你的浑水”嵬名令公虽按捺不住一颗迫切想收拾蒙古军的心,却望着这时候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的麾下弱旅,倍感痛苦, 不经意问。
“想清楚说,谁下了谁的浑水?!”孙寄啸气不打一处来,“黑水夏民,你们不救了!?”
嵬名令公一怔,赧然:“也不是”
“为什么非要立刻马上打?”林阡慢慢敛了笑,不再放过这个已经动容让步的嵬名令公,强硬追击,“不打,怎么知道自己强?”
嵬名令公顿时一凛,脱口而出:“我打”缓得一缓,尴尬掩饰:“但蒙古军?他们还想打?”
义庄之战,蒙古高手暴毙数位,蒙古军还会继续打黄河?
会, 在义庄, 长生门属于孤军深入,未免吃亏;可黄河岸边,赤老温兵马将近六万,号称十数万,当然胆肥。
反观对手林阡?就算“长生天”不在前线,也能告知赤老温,盟军在月氏后方留下多少;更何况,蒙谍天脉正随林阡调出的援军逼近此地,已然帮赤老温探明了黄河一带的盟军具体情况——
“林阡先锋不过三千,援军两万,道阻且难。可见他今日真是虚张声势敌寡我众,无需避战。”这一点赤老温要感谢成吉思汗高瞻远瞩,林阡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带足人手,是因为他本来只是在白马强镇军司追歼木华黎。
和赤老温自信兵多将广一样,白玉京因为自信武功也求战心切:“今日擂台比武,虽被林阡先声夺人,但他为求立威而自损,气力消耗多,伤势比我重,下一战必将尝到苦果。”
赤老温当然相信,师父输擂台是为了赢战场:“师父说得对,林阡妄想靠吓退我们一劳永逸,用力过猛,赢擂台却注定输战场。”
赤老温携黑水胜仗而来,白玉京则想雪义庄的耻,所以一拍即合对成吉思汗立军令状“势必完成使命”。情绪濡染开来,蒙古军的有志之士,每个都是迫不及待——“林阡双刀在此候,半狗不敢过黄河”?林阡,你这句嘲讽,好像忽略了一点,有我们阻挡,你林匪也过不了!就算我们不能赢银川,也必将与你死磕在黄河,害你的黑水盟军失救!
“待三日后,大汗回信,师父复原,天脉就位,天时地利兼具,我方士气烧到最盛,彼时发兵最为稳妥。”思及林阡放话说正月末要回黑水,赤老温不由得冷笑一声,“正是二月初一,我军渡黄河、袭杀银川、剿灭林阡。”
关于战期,赤老温自信不会被林阡抢到先机——白玉京要休整两三日,林阡至少一样久;林阡放的话没能吓退蒙古军、反而惹来更强战意,那他就只能等盟军增援到齐,那也得是二月初二以后了。
“但他出现在黄河边还收了西夏武林,终究是我们意料之外。战期,会被他提前吗?”白玉京略有担心。
“西夏武林毕竟不是正规军,乌合之众,林阡不可能用。真要应战,主力还得靠他的自己人。”若今日赤老温乔装成昆仑派如愿得到“龙首”之位,也绝对不会拿西夏人来代替蒙古军上阵;推己及人,赤老温认为林阡所获义军只是凑数而已。至多高手二三,赶鸭子上架。
所以,战期不会提前。所谓的正月末到黑水,林阡心急是真,但也确是大话,不可能做得到。二月初一,赤老温赶在盟军增援刚到、尚在排兵布阵时发起总攻,且看这个色厉内荏的林阡怎么“候”?
“风沙太大,道路难行,大约二月初一晚,才能到第一批。”同一时间,辜听弦对林阡说。
“赤老温急于用人,‘长生天’久不到位,这位蒙谍必露马脚。”林阡笑。
“思雨说,已有动静,可疑人物范围缩到大约两百。”辜听弦点头,“谁都不知道,师父表面调援,实际还在肃清,明暗双管齐下。”
“我对转魄说过,这么小的仗,不需要宋谍。”林阡忆及此刻已前往黑水的莫非,“为了教他安心,自也不要蒙谍。”
“师父蒙古军在义庄惨败,还会打这一仗吗?会不会已经准备撤了?”辜听弦有着和嵬名令公一样的疑虑。
“一定会打。”因为林阡在擂台上对蒙古军大开杀戒,潜台词正是“有种再来”,这句潜台词,只要有种的都能听出来,一旦听出来就愿者上钩——
什么立威,什么嘲讽,那句“半狗不敢过黄河”,是激将!激得赤老温牢记初心不忘“帮大汗困死林匪、震慑夏朝”使命,从而一腔热血、不会去考虑打黄河之外的任何决定。
林阡知道,赤老温一定会这样考虑:林阡不可能刚收完西夏义军就用作先锋,哪怕被动都不行,一则还没练兵,二则,人心还没磨合,一个不慎就有被反悔的后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盘散沙如何救黑水?加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阡不得不按部就班、等盟军到齐才有胜算既然蒙古军占先机、调兵遣将快、能以逸待劳,凭何放过初衷和胜仗——输的只是擂台而已,战场上,他们几时胆怯过?还没打,会觉得自己弱?
“若真敢打,赤老温应以二月初一为战期?”“那日,敌优我劣最悬殊,也最能折辱和攻心主公”“不,是正中师父下怀?!”辜听弦孙寄啸久经沙场,一点即通,相互启发。
“如果我不心急去黑水,如果成吉思汗不在局外,或许我真会将计就计,选在二月初一候他。”林阡摇头——
但成吉思汗不在林阡的激将法内,旁观者清,如果他得到消息以后,制止赤老温和白玉京,不准打?不攻杀,而只是全力封堵,那将使林阡彻底失去杀回黑水的可能。
“不给成吉思汗拴狗的机会。黄河之战哪天发,我来定。”非常时期,不能按常理出牌,林阡必须火乘风势着主动来——“今夜便部署行动。”
“是!”孙寄啸辜听弦始料未及,领命时皆是眼前一亮。
“正月能打完的仗,勿留到二月。”林阡如是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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