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鲨全力睁开眼睛,却见林阡眼眶发红、脸上满是惊恐。
“扶我起来!我还能再打!”他想证明自己是个纯爷们,知林阡经此一战天下无敌,当然要借力,遂颐指气使。
好个林阡,居然什么都依他。
敦煌城万里雪飘,沙漠外惟余莽莽,他和林阡并肩伫立,不知怎地自己竟一身红衣,还不由自主当着林阡及其盟军的面舞起剑来,
袖中剑气万道,浩然齐射穹苍,将霜雪翻覆,引桃花纷飞,教众人荡气回肠的同时忍不住热泪盈眶:“盟主/主母!”
“好剑法,我刚刚怎就使不出……”狗鲨想,这剑气如虹、问鼎天下的样子,可能确实不是我,而是属于凤箫吟那个女战神吧……力竭倒下,神魂耗散,也不知是否被她入侵,终于在林阡的怀中语无伦次,“剑道大会,虽万里远……老子先霸着榜,你们抢第二吧,哈哈哈哈……”
“别再走!江湖风烟,战场烽烟,你说你都舍不得。封疆拜印,临湖摘星,我都要有你。”林阡那战鬼,声嘶力竭的样子看着可真解气。
狗鲨眼皮总算没那么沉重,提起一口气来,虽然曾经想死,可人到死时真想活:“柴美人,我也霸着,你不准抢!你们盟军,所有的漂亮姑娘,都是我的!”
“吟儿,我也是你的。”林阡悲从中来,却强忍泪水,对她微笑,柔声呼唤,“吟儿,听话!吟儿,别丢下我……”
她没再说话,眼神渐渐变柔和,忽然划过一丝清亮,拼尽气力好像认出了林阡。两人深情一望,目光交织缠绵,刹那便是永恒。
转瞬,她眼里的光就消失了,惜音剑哀鸣,伏羲氏悲响,随着内气全部重返林阡,她身体又恢复成凤凰岭上的破败。
他无能为力一动不动抱着她,须臾就感觉过完了一生,或许这才是万念俱空。
天衍门秘笈增进感情?一不留神,吟儿早就因为那剑谱进阶成了绝地武士的第二稳态!明明复活在望,却遭阡陌之伤,终于一死俱死!
“主公/盟王/龙首……”
徐辕的声音出现。成吉思汗担心得没错,此战徐辕一直忙于主导飘云和悬翦在城内外暗度,如果按期决战,伤亡会大幅减少,敦煌城甚至能和平解决。
完颜彝的声音响起。在转魄的配合下,盟军大获全胜,蒙古军片甲不留,包括博尔术在内的近万精锐都死伤惨重或束手就擒,轩辕九烨木华黎和林陌仅以身免。
籍辣思义前来禀报,成吉思汗和儿子们应是躲在了哪个角落里。
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喜的,林阡武功登峰造极,恰逢吟儿复活失败,似极了天命不可逆。
“主公,速不台还守着一处,负隅顽抗,想必铁木真在那废墟里边……”薛焕的副将紧急求助,说速不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狗急跳墙式反扑太威勐,楚狂刀明明力量充盈却不是他魅影刀对手。
却看林阡将吟儿抱上战马、头也不回往速不台和薛焕之战的方位冲,
那一刀刀,有凤凰岭诀别的心痛、宣化府重逢的欣喜、锁阳墓遂愿的痛快淋漓、和敦煌城的一切成空,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马嘶循古道,帆灭如流电。
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十劫,犹记桃花未归。
这些满溢又空虚的感情疯狂涌出他的饮恨刀,谁也没看清速不台是怎么被拿下的,就这么三下五除二被下狱了。
见只见林阡带吟儿重回那个与林陌酣战的制高点,放眼望,唯有山河,不见故人:“吟儿,你要俯瞰的天下,我给你!可我和孩子们没有家了……”
有个感觉愈发强烈,绝地武士既已散架,今后很难再复活吟儿,从宣化到沙州的这段时日,真是她牺牲了所有轮回,只换来他和她这最后一眼……
这一眼,是在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盟军,照顾好孩子们?
那一剑,又有何用意?只是想击败狗鲨出来见他?
飞雪趋停,日上三竿,城头旌旗高举,守军盔甲鲜明,民众重返故土,宋金夏联盟和他们的主公刀法一样如日中天。
然而谁都不可掉以轻心,几个时辰了虽然蒙古军散兵游勇渐次落网,可负责追踪成吉思汗的武将们全都还一无所获!
入夜后石破天惊,莫高窟有个小沙弥上气不接下气来报信,居然成吉思汗早已出城?直趋东南鸣沙山,劫持佛寺众僧,死路欲闯生关!
“他……何时逃的!”“当着我们面,他如何遁形?”众人全都始料未及。
“金蝉脱壳计。”轩辕九烨作为来使,而非败将,被带到徐辕面前来时,迎向众人惊疑的眼神。
早在三危山口林陌武斗升级之初,成吉思汗就想用他来对林阡金蝉脱壳,却苦于迟迟不见“阡陌之伤”发生,直到窝阔台说想通过狗鲨老婆帮天脉定位绝地武士,他才眼前一亮——
女婿和儿子的计和谋要叠加起来才能实现,因为,若不加入凤箫吟,哪会有阡陌之伤?
有其父必有其子,成吉思汗和窝阔台一样擅长引人内讧和弃车保帅。
子不如父,毕竟,抓狗鲨、当人质看似是窝阔台提议,实际却只是成吉思汗整盘棋的一环。
为何决战前夜,他命林陌去对郭子建劫营?是认可林陌诛魔、立威之计,还是鼓励窝阔台捡漏、抓人之谋?都是,也都不是——
是抬高林陌身价,引包括林阡在内的整个盟军都顾此失彼!
林陌愈发耀眼,决战时林阡和大部分人都会被佛魔大战吸引,徐辕则会着重暗度陈仓,宋恒大有可能架梯上城能不开砲就不开,薛焕和籍辣思义等先锋只会注意木华黎白玉京之类长生门高手。而那个会在肃州城头有伤在身还亲自击鼓激励三军的成吉思汗何在!为林陌震撼和不舍久了,连这个主帅没出现你们都适应了?!
“哎,天骄往那边暗度,他们往这边暗度。”陈旭算是懂了,成吉思汗的逃跑就是当着盟军面的,徐辕想攻进城去,可我出城来了!你们可能会想,同声相应,怎么挖地道?可瓮在响时,算你的还是算我?
“不错,前次郝定意外被林陌伏击,就说明这地方地形诡谲、变幻莫测。”金陵扼腕,她今日才到前线,否则以她的细心,未必在这个细节失察。
“若非阁下早就着徐辕、百里飘云堵上了其余出路,我军也没必要非得从正面交战的这个城门逃。军师说,你太毒辣。”轩辕九烨看向陈旭,说起蒙古军为何不从西、东取道,“不过,也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木华黎献策?”陈旭问起这个善于用险的对手。
轩辕九烨点头,竟好像和木华黎重修旧好?不过他向来表里不一,信不得。
“既已脱了壳,铁木真应该不剩什么兵马。”徐辕说,“林陌、白玉京、速不台、博尔术,全被他弃如敝履。如今我们没抓到的也仅木华黎、林陌、莫非、三个十二楼、拖雷、窝阔台几个,或是靠个人能力,或是他亲生子女。”借机招降,“你轩辕九烨,一直留到阡陌之战最后才走,可想而知,你也被他隐瞒,是‘壳’。”
“我是知情后主动要求殿后的。三危山我力挽狂澜,大汗对我推心置腹。”轩辕九烨再三强调,“徐辕,我今日来,只是为大汗谈判。”
四座皆惊,你有什么资格谈判、而非求放过?你铁木真身边还剩几人?我直接派些高手进山都能救出老僧们你可知道吗。
怎么没资格?我赌的就是在抢占先机之后、你们看得出“铁木真身边还剩几人”?
什么求放过?以万敌五十万,我铁木真又不是没赢过。
五年前的“合阑真沙陀之战”,铁木真曾遭义父义兄的偷袭、围攻,实力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仅带领区区五千人逃到班朱泥河畔,流浪草原,朝不保夕,粮草、牛羊马匹等全部丢失,身边也不剩几个心腹。
然而他笃信天无绝人之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希望;果然他是天命之子,很快上天就给他送来了几个患难之交还带着大量物资!
不久他收揽了四散的部众,用几个月休养生息,到秋天基本上恢复了元气,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仇人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是那一战的大胜,成就了他大蒙古国的霸业。
曾经比他强的义父,跑去投奔西辽附属乃蛮部,结果被乃蛮部守军砍了头,莫名其妙地成了冤魂。乃蛮部的太阳汗素来看不起他,总说蒙古人身上腥膻,还在义兄兵败投靠后,扬言要狙击铁木真。结果,落得个灭国的下场,尽管太阳汗曾经也比他强得多。
人就是在忍耐中成长的。失败,不过是成功的换角色预演。
只不过成吉思汗也没想到,以为那次是最低谷,遇到林阡,竟还有更低的。
称霸天下的夙愿总是染满鲜血,今次成吉思汗金蝉脱壳,虽侥幸成功,却不得不牺牲众多同甘共苦的兄弟、爱将,包括博尔术,包括林陌,
以及他本想保全、却主动牺牲的速不台,
最终只剩知情如木华黎、轩辕九烨、三个十二楼还在身边。
给白玉京焚香超度,这情景也真是:征战路,帝王业,从来回身无故人。
值得一提的是,窝阔台护着成吉思汗撤围,和拖雷一起脱困后扎在这鸣沙山内,由于小伎俩从始至终契合父汗的大算盘,终受到父汗器重,一箭多凋成功。
“不错,是谈判,是有利于汝等的谈判。”轩辕九烨回答,“我们放过人质,你们不必冒着自身被伏击和人质被杀的风险。大汗无需你们释放战俘,只需你们让道给他去西辽即可。”
绝处求生,午夜梦回,成吉思汗总会想起一个名叫歌璧的祸水,自从四年前将西辽乃蛮部灭族,成吉思汗从未间断过对零星活口的追杀,除了要对太阳汗之子斩草除根外,正是想得到太阳汗的王后,漠北第一美女,歌璧。
她,乱军中不幸被砍断手臂生死未卜,可后来兜兜转转,似乎就是那个藏身在绝地武士躯壳内的妖妇!正是她和花无涯这种疑似乃蛮余孽之间、种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令他觉得,往西辽去,他还有戏。
“可以,我将给出九条路,其中仅一条没危险,机会给了,你教他自己选。”金陵冷笑一声。
“不会选错。天命在大汗。”轩辕九烨点头答允,“可否带我去见林阡?”
“怎么?”众人都是一愣。
“别误会,我是为了苍生。他的十九层已稳,按说后面就算心猿意马都能随便打,但偏巧遇到凤箫吟这件事,恐怕又要卡在瓶颈。”轩辕九烨说,他想做的是私事,跟沙场无关,属江湖恩怨,“我必须确定,他是真的不会再入魔。”
“带他去,也算救主公。”徐辕这话透露给轩辕,他也有同样顾虑。
帅帐中,林阡正背对着他给吟儿过气,却看得出受挫过不止一次。
“林阡,振作起来,你的刀法,不应为身外之物而悲喜。何况她尸体失踪这么久回来你身边还算喜事。”轩辕九烨把北冥老祖的教诲从头到尾生搬硬套背了一遍,“今后,且继续固守本心,知白守黑,抱清拥浊,方能以善融恶。”
林阡静静望着吟儿如同睡着一般的容颜,缓缓回神,难以理解这种无情无义的句子是怎么说出来的。
喉咙一甜,操起刀来就把轩辕九烨轰出了帐外。
贪、嗔、痴,三毒也。吟儿既是饮恨刀的善本,也是他林阡的最后一重心魔,尽管知道轩辕是好意,他也过不去这一关。
他也清楚地知道,整个盟军都在担心他,饮恨刀第十九层是以刻意忘情为起点的,他重新记起吟儿之后,意境曾卡壳又滚雪并稳定,却要如何在失去她的变故下长久自控?
兴许,就此忘记她是最一了百了的,遁入空门,要什么女人?
可那女子,即使只剩不到半口气,都还要陪他走完西夏的战路,
“你说,我要怎么忘了她?”林阡痛苦望着来阻他的徐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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