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明城府。
白皓修一身的刀伤草草处理过后,挺尸一般昏沉沉地被搬进来,看着睡眼迷蒙的小厮挨个点亮悬灯。
风之耳在偌大的邸宅内来回扫荡。
“雪妖?”明城凌志在书房内,只觉得自己大半夜被玫敏心吵醒,听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是跟我讲笑话吗?”
玫敏心语无伦次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我有罪,您罚我吧!”
“罚你?”明城凌志头大如斗,“你,罚你有什么用?”
玫敏心当真愧疚难当,嘴角一撇,掉了两滴眼泪。
明城凌志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行了,被人卖了还倒给人家数钱。早叫你别管,不是怕你碍事,是怕你难受!你看看你。”
玫敏心噎声道:“大都护……”
明城凌志沉着脸在屋里来回踱步,“若真是雪妖,你做得对。剩下的你别管了。”
玫敏心急了,“您老叫我别管,可这事太大了呀!会不会还有人知道他是啊?他今天杀了那么多人……”
明城凌志都有点咬牙切齿,“居然这样被打了个埋伏。”
玫敏心吓得要跪下去,脸色发白,“大都护,别,别杀他……”
明城凌志不说话了。
接着是玫敏心在哭,白皓修听得犯困,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失血过多,睡了过去。
不过同样被吵醒的还有岳修兵,眼睛瞪着,反应和明城凌志如出一辙。
邢正林满身狼狈,连夜跑来,如临大敌地道:“只怕是真的!”
岳修兵竟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站起来踱步,走着走着,终于不生气了!管他是什么妖什么怪了,反正不能留下来当官就行。
不过岳修兵揣测明城凌志的心思,悻悻地一哼,笑了,“这白皓修,乱拳打死老师傅。”
邢正林把思路理顺,只感觉好像到手的督军衔儿长翅膀飞了!无奈道:“趁现在去禀报大都护,封锁消息还来得及?”
岳修兵冷笑,“封锁什么?这么大的事,郑礼仁会不知道?白皓修也知道他知道,所以说才闹得越大越好。这流魂街的嘴什么时候封得住?你等着看吧,过两天他们就要上街游行了。”
邢正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那,那……”
岳修兵说:“大都护只有借着舆论声势大开杀戒了。”
……
接下来的几天热闹非凡。
巡防营全城搜查郑礼仁的下落,找到城东禁区外白皓修钻出来的那个大洞,顺着地下水路发现了郑礼仁、西枫尘以及苏念笙三人的尸体。
纸包不住火,灵武者掳走光耀坊富商,甚至将人残害致死的消息当天就自流魂街爆了出来,好事者把府衙堵得水泄不通。巡防营镇压不及,一时间群情激奋,民怨沸腾。流魂街的人组织了成群结队的混混,分散在十几个街口,大声吆喝道:
“雪妖入侵啦!”
这条惊世骇俗的消息一经传出,炸起平底惊雷,并以狂风暴雨之势席卷漠阳——
“雪妖鱼目混珠,调查局一系知情不报!”
“西枫家豢养妖族杀手!”
“为郑老爷报仇啊!”
“交出雪妖!”
“拆了调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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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阁顶层,神英殿内隐隐约约传出的怒喝,震得殿门微微颤动,那是明城凌志“暴跳如雷”地骂人。
正灵院、猎虚营、调查局、回道所、技术局,甚至还包括当年看走眼的岳修兵,所有跟白皓修有关系的人低着脑袋站了一排,有的羞愧有的计较,均是一脸晦气。
除了技术局局长金子明,他见缝插针地汇报道:“大都护,这个,属下做了魂体鉴定,白皓修不是纯血妖族,是半妖!他的死魂之力可能是今年才觉醒的。”
“那就把所有人都给骗过了吗?”明城凌志颠过去又把田文熙骂了个狗血淋头,质问道:“抓到人不上吐真剂,你是干什么吃的?只想自保,你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姓郑的手里攥着?”
田文熙心想这好意思说啊!是谁把我叫走开会,回来白皓修就落到邢正林手里了?事到如今他都懒得斗了,长叹一口气,单膝跪下:“卑职该死,请大都护降罪。”
“你不用干了!”明城凌志当场宣布,田文熙革职待办,调查局督军之位空悬,但通流官员的审查大权尽归邢正林所有。
邢正林再不后悔抱紧岳修兵的大腿,激动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慷慨激昂地说:“属下定不辱使命!”
明城凌志冷冷地道:“你就没失察了吗?将功折罪吧。”
邢正林道:“是!”
此后十天,大部分曾涉通流案的人都主动缴械了,切断与流魂街的联系,钱赃转手,自请调职。但邢正林还是挖出九名高官明正典刑,情节最严重的就是西枫一族,他们被褫夺封号,改为“风”姓,连同西枫野在内的家眷一概发往长城,永不召回!
西枫洪彦当街斩首,曝尸三天!
玫敏心整个昏了头,在狂风暴雨之间飘摇不定,而明城凌志的这场清洗是绵绵不绝,要将漠阳整顿成他理想中的样子,还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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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千机阁后,玫敏心回了自己家,那是猎虚营附近清风客栈二楼一间长租的客房。由于营里全是男人,她住着不方便,这才搬了出来。
回到房间,玫敏心把门反锁,然后抱着枕头闷了一会儿,传出细微的呜咽声。想着最近的事情,还有温青那天晚上的模样、白皓修身上的血痕,哭得柔肠寸断。
“康哥……”
玫敏心哽咽着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声音极小,仿佛害怕被人听见。回忆小时候,满目灰白的风雪,破败的小茅屋里漏风,火生不起来,她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潇康拿着火石锲而不舍地点火。
他和玫敏心差不多年纪,但擅自规定玫敏心比他小一岁,总自称是哥哥,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平时带着坏笑看人,像一条美丽而狡猾的白蛇,严肃时却如凛冽的寒风,令人望而生畏。
雪实在是太大了,似是要将他们的房子吞没。玫敏心盯着潇康,生怕大风刮来,他就被埋在雪里,再也找不到了。
“康哥,别点了,过来吧,冷……”她哆哆嗦嗦地说。
潇康扯扯嘴角,扔了火石,钻进被窝,把瘦弱的女孩揽在怀中。
“听人说这雪,还要下三天。”玫敏心说:“我们会不会,被埋起来啊?”
潇康笑道:“不会的傻妞,有哥哥在,你怕什么?”
玫敏心露出个笑脸,被窝里似乎温暖了些,“康哥,讲故事吧。”
潇康说:“嗯,行啊!讲雪妖的故事吧。”
玫敏心说:听说雪妖很漂亮,但是也很可怕。”
潇康说:“可不是?雪妖是所有妖怪中最像人的,模样也很漂亮,所以经常诱惑人类。”
玫敏心仰起脸来,“是那种诱惑吗?”
潇康亲了亲她的鼻尖,“雪妖呢,住在雪山上,给迷路的人乱指路,带到它们的地盘,就把人的生魂吸走。不过在那之前,多半都是一番云雨,才能把人整的神魂颠倒,嘿嘿。”
玫敏心问:“什么意思?”
潇康拧了下她的鼻子:“傻妞,不该问的别乱问啦。”
玫敏心幸福地微笑着,“那雪妖会下雪么?”
潇康笑道:“废话呢这不是?你可真傻。有人说皖州的雪是九千只雪妖一起造的,离开了冰雪,它们就会失去灵力,化成一滩凉水。它们的世界很白,阳光一晃,它们就看不见了,只能躲在洞穴里。”
玫敏心说:“那,那明天你还是别出去捡柴了。我害怕。雪妖都是女的么?”
潇康说:“也有男的吧?不过应该不多。你想这个干什么呢?你怕哥哥被漂亮的妖怪勾走,就不要你了?”
玫敏心噘噘嘴,抬起脸,眸子里荡漾着星河。潇康的眉眼中都是笑意,低下头,嘴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之后的记忆就总是模糊不清了,玫敏心感觉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清醒时竟已坐着桐车,辗转来到三千里外的漠阳。这些年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坐上那辆桐车的。可潇康丢下了她,这是事实。
三年前她从正灵院结业,听说了新任黑水渊都督的名字,真觉得五雷轰顶,赶紧跑去皖州找人,结果却被守夜人拦在了长城脚下。后来无论她怎么说她和潇康的关系,守夜人都不让她踏上长城半步。
回到柳州,玫敏心也没有放弃,毅然选择成为猎虚官,每个月都坚持给潇康写信,写了三年,无一例外不是石沉大海。有时玫敏心也怀疑,那个活跃在黑水渊的战神和她的青梅竹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又或者少年时期的潇康,只是她在风雪中的,一场梦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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