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依然又说:“我信命。”
白皓修闷闷地问:“怎么个信了?”
蒂依然笑着说:“你看你一直都不想当雪妖,现在不就当不成了?”
白皓修闭着眼睛发出苦笑。
他觉得蒂依然的四肢又滑又软,仿佛手脚都有自己的想法,到处乱跑。有时想用蛮力镇压住,叫她乖乖听话,可心里边却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你去哪里了?”白皓修鼻子发酸,声音也哽咽了。
蒂依然吻他的嘴角,轻轻地说:“我可能就没来过。”
白皓修哑然道:“那你骗我……”
蒂依然不给面子,说大实话:“是你不如我。”
白皓修想用身体把她罩住,微微抱起来,却觉得要拼上全部性命似的,竟有点委屈:“其实我也感觉你有点重。”
蒂依然的眼神有点尖锐,嘴仍在笑,“洛桑不重?”
白皓修叹息说:“她啊……好像一只手就能托住了。”
说完这话,连呼吸都显得遗憾,却又透着几分决绝。白皓修就这样抱了个空,蒂依然像烟雾一样消失无踪了。
……
后来的梦境断掉,又不知在哪里睡着。醒来时,白皓修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个石桩子,背后是一家当铺,当家的倚在柜台后面抽着烟杆,温暖的灯光从背后漫出,让每一粒烟尘都格外清晰。
蓬安县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而自己的身体小小的,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白皓修先盯着自己的手,再望着那些不认识的人看,仿佛在用另一双眼睛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重新看待自己的人生。
奇怪了,所有痛苦的、不堪的、血腥的,都随着曲魂被崩玉转换而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只看见那些切实发生过,以前却不留意的美好点滴——
是黄夫人为他裁剪新衣,是二娘子戒备和无奈眼神下的一丝不忍,是森夫人气得牙痒却停在半空中的巴掌,是村长拎着他的脖子去跟县学的先生道歉……
是那娇俏可爱的女孩,拿自己攒下的零钱偷偷带他出来吃饭,是她发簪上的翡翠珠光,还有头顶发缝中冒出来轻轻摇摆的,浅浅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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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
村长的声音苍老却不失中气,抑扬顿挫,气韵悠长。
“人之初,性本善——”
一片脆生生的童声,来自天真烂漫的孩童,声音中掺满了希望的色彩。
……
黑暗即将消失!
白皓修在梦境和现实的夹缝间挣扎,感觉又回到了第一次读书认字那天,村长慢条斯理地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善良的。
白皓修猛吸一口气,动作大了,撞上马车的围栏,有点疼。
“性相近,习相远。”村长又说。
孩子们跟着念道:“性相近,习相远——”
白皓修慢慢抬起眼皮,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辨认着那些声音的主人。
马车停下了,停在阿泉村背后那方小院不远处的路边上,阚明瑞坐在车头观望,不敢走近。
院子里,一位花甲之年,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捧一本泛黄的旧书,前面摆了一排排的小板凳。孩子们的年纪参差不齐,坐在那院里却很乖,摇头晃脑地跟读。
村长说:“苟不教,性乃迁。”
孩子们说:“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教之道,贵以专——”
“……”
阚明瑞听到一声啜泣,压抑着从马车里面传出来的。
他不敢回头看,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便听白皓修越来越克制不住,从偶尔一泣声,颤抖着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村长翻了一页书,有些奇怪地往路边望了一眼,只看到马车一角,没看到阚明瑞其人。
白皓修揪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只听外面那诵读声不止,他的眼泪也停不下来,湿透了枕头。
这时当真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撕掉了,又在剧痛中生长出来。白皓修张了张嘴,从呜咽变成了放声大哭。
村长蓦地一愣,终于心有所感,走到院门口张望起来。车外的阚明瑞有点僵硬地坐在那里,红着眼睛注视着他。
两道黑影从屋子背后蹿出,是明城凌志安排的暗卫,一齐奔到阚明瑞身边,抱拳行了一礼。
阚明瑞下车取了自己腰牌,跟那两名暗卫交代道:“有劳二位了。大都护命我,送白皓修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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