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董卿蓝拍拍自己的脸,整理了四处散落的稿纸、算酬、大小仪器,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
“造神……”
涅狄还飘在天花板上,记起当年董卿蓝勤恳谦卑,兢兢业业的模样,不知到底什么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董卿蓝转向涅狄——的人,好像在看一面镜子,又或者是一份半敞开的标准答案,喃喃道:“哪里不太对劲?”
涅狄的元神轻轻地道:“无耻。”
董卿蓝捏了捏眉心,鬼迷心窍地道:“说是长生,但在无面者身上模拟出来的寿命,始终都没几年呢……”
咚咚——
莫空凛适时敲开了门,“先生,可以了。”
董卿蓝直接让他们把蒂依然推进来。
三号已经被选定为完圣体的前身了,所以每次在她身上动刀,董卿蓝都要小心策划一些额外的实验,收集数据,并且需要懂得崩玉理论的人在旁辅助。
涅狄和之前每一次一样,行尸走肉般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是何等难堪的场景?
羞耻、憎恨、痛苦、委屈,纷至沓来,纠缠不休。他恨董卿蓝这样对他,但他强迫自己看着,看清楚那个恶魔最真实的面目。不过出阳离魂太久是有害的,超过一定时限就变成孤魂野鬼了。涅狄的身体每说一句,元神就痛苦一分,意识海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之后,董卿蓝和莫空凛废寝忘食,在这里泡了三天两夜。随着时间的流逝,涅狄已经恨不得把自己撕开,他身体出现变化了,眼球乱颤,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抽搐起来,活像信息量过载,烧坏了脑子。
董卿蓝这才回神:“停下。”
涅狄呼吸一颤,但“停”不下来,他的身体长时间水米未进,变得非常虚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而肉体的强度直接影响元神,他好似掉入了一个漩涡,被身体吸回去了!立马整合体内全部魂魄,唤来铺天盖地的疲惫感。
董卿蓝决定先歇口气,撑着老腰活动了一下……突然,他望着涅狄,目光变得疑惑而又警惕。
莫空凛正给在给涅狄打营养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工作时间太长,脑袋有点昏,没仔细检查,“好像是静夜思该加固了。”
董卿蓝说:“也是。”走过来抱起涅狄,放到移动床上,匆匆地道:“你歇一下。”
莫空凛道:“好的。”
董卿蓝亲自推着涅狄走向琴房,那附近没有守卫。因为镜夜琴的威力太大,防不胜防,即便有结界,一般的守卫也扛不住神器的。
这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门一关,涅狄再也忍耐不住,一掌击在董卿蓝后心。后者猝不及防地撞上墙壁,倒不是很痛,因为涅狄的灵力被封印得所剩无几了。
涅狄掐着董卿蓝,将他提起来按在墙上。凝出一柄幻刃,颤抖着悬在他头顶,指甲深深嵌入他脖子。董卿蓝的动脉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跳动着,是引诱涅狄处决罪犯的深渊,也是阻止他伤害昔日恩师的绳索!
“你说……”涅狄双眼血红,嘶哑地问:“谁死了?”
董卿蓝的声带被扼住了,拍拍涅狄的手,如铁箍一般难以撼动。
“说!”涅狄怒吼。
董卿蓝放弃挣扎,很快生理性的窒息让他起了反应,双眼倒插,眼看就要晕厥。
“……”涅狄悲愤交加,面部抽搐着,愤然松了手。
董卿蓝滑坐在地,咳喘几声,似是想明白了,苦笑道:“你怎么解开的静夜思?”
涅狄吼道:“你还管我?!”又把人提起来,用尽自己一生憎恶,狞然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董卿蓝抬起眼睛:“涅狄,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更化解不了你的恨。因为你恨的不是我,是你想象出来的一个人。”
涅狄悲愤难言,“你骗了我……”
董卿蓝摇头:“我没有,我不觉得我骗了谁。你认为被骗,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用情感、想象,填充了我。你不应该那么做!你自幼失孤,把我当成父母师长,那就是过度寄托了,明白吗?”
“你胡说八道!”涅狄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错?!”
董卿蓝一动不动,只见涅狄脸上淌下两行浊泪,看上去像是碎了一地的尖锐瓷器,裂口上挂着透明的鲜血。
“蒲瑾怎么死的?”涅狄绝望地问:“是你,你是害死他的!”
董卿蓝切齿道:“我没那本事!我在核心置换的问题上卡了三年,你知道我看到那崩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涅狄踉跄着退远。
董卿蓝眼中全是恨,“蒲先生总是那样啊,不给人留一点喘息之机。有他在,我就永远只能拾人牙慧,三年都没迈过去的关卡,最终还是要靠他。可笑么?而你,你像他!恃才傲物,横行无忌,但你们有那个资本,对不对?”
涅狄怔怔道:“你在说什么?”
董卿蓝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只是不承认而已。我承认了,是我不如你们。我丧尽天良,不择手段,还是不如你们。”
涅狄逃避大叫:“你别再说了!”
董卿蓝淡定得不行,只是看着涅狄崩溃,心里也不舒服。
“为什么?”涅狄不知在问谁,拳头攥出血痕,幻刃颤抖着消散。一时间他好像被这间狭小的琴房圈住了,根本无法走出去。
董卿蓝不禁动容,叹了口气:“小狄,你知道的,我从不忠于任何人,我对茉雁幽煌发动内战没兴趣。蒲瑾的事真要算起,那也是皇帝和前总督造成的。你知道我在做什么,留下来帮我吧。”
“呵……”涅狄抱着头,难以置信地惨笑起来。
英勇就义说起来简单,实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更别提是轻如鸿毛,毫无意义的死。涅狄以前一直相信自己能成就一番大事,不说超越蒲瑾,起码也是青史留名啊。
可现在算什么呢?现在他知道人生重要的岔路口,选择比能力更重要。而他好像一直在选错,以至于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现在剩下来的,只有诅咒。
“你以为你不在乎的……”涅狄抬起一双血红的眼,问道:“跟你就没有关系了么?你怎么敢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董卿蓝脸色沉郁,“蒲瑾的空间构术和崩玉还不是私自开发的?”
涅狄反问:“那你看出区别在哪里了吗?”
董卿蓝不言。
“假设是你,”涅狄渐渐地站直了,每根骨节拉长窜高一般,让他的气势压过了董卿蓝,“是你完成空间构术,立刻就要昭告天下了吧?你会每天泡在鲜花和荣誉里高谈阔论,你恨不得每一个人嘴里念的全是你的名字!”
董卿蓝全身发麻,紧盯着涅狄。
涅狄接着说:“多少混乱会滋生出来?无视空间距离的后果你想过吗?哪怕轩辕塔高层乱得一塌糊涂,你还是会把所有的成果献给他们,随他们扩大,随他们使用!你还觉得你避世清高?不,因为你见不得人!你做的皖州人体实验和融蛊威慑见不得人,才变成现在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看着你像什么?”
董卿蓝更无话了。
涅狄泪流满面地道:“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啊……董卿蓝,你用极乐丹害了整个皖北,控制长城才搞得出无面计划。而今天我告诉你,你永远也比不上蒲瑾!即便你真的做得出完圣体,也不过是因为崩玉。你也别拿我跟人家比了……我不配。”
董卿蓝的气息屏住。
涅狄靠墙重重地滑坐下去,想到了自己的结局。静夜思彻底失效,那他还有留下的价值么?作为俘虏,就是因为空间构术和崩玉理论太有用,而他的反抗太激烈,董卿蓝才会迫不及待地用这种方式控制他。
“你杀了我吧……”涅狄的话很无力,“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董卿蓝说:“我不杀你,你也死不了。”
涅狄颤声道:“你才不敢让别人发现你关键时期掉链子。”
董卿蓝冷笑一声,“所以说为什么,你心里的董卿蓝,是你幻想出来的人呢?”说罢,暗地里捏一个幻术的指诀,拉开门出去,叫来卫兵。
涅狄第一时间要尝试打开黑腔,身上没有反膜他就死在黑腔里!
有人进来了。
“不,不!”涅狄才想起自己灵力被封,胡乱挣扎着,董卿蓝的白伏就已经罩下来。他感到天旋地转,被侍卫重重围住。
董卿蓝站在门外听着那一声声响动,被撞翻的桌子、被幻刃划伤的守卫、拳头砸断肋骨的闷响,绳索捆绑、打结……
人们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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