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将车子停在北桥头,下车步行到桥上。
他经过这里也算是好多次了,但都是匆匆而过。
唯二的两次在桥上停留,一次是跟仇大标一起,被一群聚集在这里的人阻挡。
仇大标前往劝说,他跨在小电驴上,也没下车,注意力全都在了那些人身上了。
还有一次就是跟石磊来过。
至于那个夜里,他隔着南桥头还有一段距离,没能靠近。
方舒有点奇怪,跟石磊那次过来,他竟然没注意到这座桥的特别。
也许是心情的截然不同吧。
此时,走上桥,沉重的历史感令人肃然,就如走近一棵参天古树,总让人产生一种对于生命的崇敬。
这是一座木桥,方舒走过的地方不少,特别是作为特种兵,国内外任务出过不知几何,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座木桥。
随着科技发展,哪里还有木桥存在的空间。
得益于白沟及周边地区的贫困,这座桥竟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而且,还在挣扎着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如一个垂暮的老人,还在为自己的子女,默默挣扎着忙碌,丝毫不顾及自己。
方舒注意到,这座桥的用料并非上下一体,从桥上往下望,桥下立柱用料都是松木,方舒对于松木还是比较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而桥身及其上的栏杆,用的不知是一种什么木料,方舒辨认不出,但可以肯定不是松木。
方舒想起了在福建瞻仰过的那座200多年的木楼,那是建在沼泽之上的一座木楼,地基就是一根根紧密的松木,打入沼泽的地下,经历数百年的风雨,竟然风雨不动,固若金汤。
他有一个战友就是那地方的人,也是那次他们的向导。
战友说,当地有一句话,叫水泡万年松,说是松木伐下,也不用暴晒,就那么新鲜地打入水下作为基桩,可以万年不腐。
万年可能有点夸张,但这座木楼是能够证明,数百年是真的可以不腐的。
当地还有一句话,叫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两三年,说的是松木彻底风干,可保存千年不腐;放在水中浸泡着,同样可以千年不腐。但如果一会干一会又湿,那就不行,非常不耐储存,没几年也就腐朽了。
看来水泡万年松这个经验,并非福建那边的专利,白沟这里的先辈们,也一样懂得。
但桥上是什么木料呢?不是干也可千年吗,完全也可以用风干的松木啊。
方舒摸着桥栏杆的木桥,仔细分辨着,再次确认,这确实不是松木。
得向当地人请教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树的木料。
这时候方舒注意到了桥栏杆,上面雕刻着好多饰纹,有的是古文字的变形,有的是神像,还有的是五谷,最多的则是磨盘神。
方舒在南桥头见过那木雕塑像,这桥栏杆上的像,跟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方舒一边观赏着这些雕刻,一边缓慢地向南走着。
这样观赏下来,方舒不由得赞叹不已,这哪是什么桥啊,简直就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建这座桥时,也不知有多少匠人参与其中,雕刻了多少时间。
方舒再一次向桥下俯身,看向那些支撑桥身的立柱。
在那些立柱上,也看到了跟桥栏杆上同样雕刻着雕饰。
他真的特别赞赏,古代人对于美的追求,不是如现代人的浮皮潦草。
要说大匠时代,还得是古代。
不对,方舒忽然想到自己思维出了问题。
这条磨盘河的历史他是清楚的,因为自己的家乡也在沿河一线。
他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条河是新中国成立后开建的,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有了这么一条大河。
没有这条大河时,这里年年洪涝,每到雨季,只能多出去乞讨,等洪水过后,才能回来。
村里的老人说,这条河两岸的大堤,是民工用小推车推出来的。
说是反正所有的男丁全都上,也不知有多少民工,参加了这个巨大的工程,村里有一位老人,当时只有15岁,年龄小,推不了独轮车,就在前面用绳子拉着牵引。
当时是没有什么工资的,全部是义务工,一天管三顿饭,可没有一个人有怨言,虽然非常累,但干得热火朝天。
方舒长大之后,也查过磨盘河的资料,确如老人所说,是在建国的那一年开建的。
那么,这座桥,也应该是那个时代修建的,到今天最多也就70年。
那个时代的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古人。
方舒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还什么水泡万年松,都是自己的瞎想罢了。
时间的账,好像是算清楚了,这河和这桥,应该只有七十年。
可给方舒的感觉,这河,还是个翩翩少年,而这桥似乎是少年的爷爷,甚至是爷爷的爷爷。
方舒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甚是奇怪。
虽然已经是下午时分,但八月的烈日还是毒辣,周遭没有一个人,只有方舒顶着炙烤,在这桥上观赏着思索着。
人常说老僧入定,此时方舒相信人是真的能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的。
譬如此刻,方舒并没觉得怎么炎热,他的思绪,走进了这河和这桥的茫茫历史中,拨开雾霾寻求真相。
除了觉得这桥和河,辈分差距之大外,他还有一个疑惑,建国以来,不知经历多少活动,荒唐岁月破了多少四旧,这磨盘神雕像,竟然屹立不倒。
这也真是奇迹了,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神灵庇佑,这磨盘神跟如来一般,法力无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方舒对自己的想法,都有些无语,哑然失笑。
就这样走着看着想着笑着,如果被其他人见到,说不准还怀疑他神经有毛病呢。
方舒终于走到了南桥头,他站在桥上,抬头仰望着磨盘神雕像。
虽然谁也不知道磨盘神是何等样貌,但这雕像栩栩如生,令你无法怀疑,这就是一尊神灵,在俯视人间的芸芸众生。
对上磨盘神的眼睛,方舒顿生草芥般渺小之感,仿佛一下子忘记了人间万千烦恼,澄澈清明起来。
以方舒这样一个无神论者,心中竟然升起几丝虔诚来。
就在这澄澈清明之时,方舒忽然心中一动,那种被人锁定的感觉从内心倏然出现。
跟着这种感觉,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两道目光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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