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傻子,土狗,和那少女》(1 / 1)

癞蛤蟆1号恢复更新。

《守山犬》

第二次重生、出身农民的苦『逼』娃,一个如守山犬的男人。

第一世为黑道雄魁,为《癞蛤蟆》杨青帝式人物,如狼似虎,权柄滔天,却在不『惑』之年,死于大风大雨。第一次重生为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为民请命,一生无果。

这一生,被当做傻子的他该何去何从?是赳赳武夫?还是那无双国士?[]老子是癞蛤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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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年,即便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将近整整一代人,徽浙交界的观音村依旧温吞安静,村子不大不小,始终保持在两百来户人家,自打族谱上第一位的老祖宗举家从山西那边迁移过来,村子总人口就保持在八百八十到八百九十人之间,很玄乎,村子三面环山,进村的路九曲十八弯,原先是条依河而建的羊肠小道,八十年代中发动村子所有人干苦力,才拓宽成三米多宽的泥石路。一进村口,就是一棵腹部中空却常青不死的老槐树,除此之外,还有一排用作藏风聚水的柏树,村里长辈老爱念叨这个,说是这地儿是块被算命先生相中的风水宝地,算准了能出大富大贵的子孙后代,就看哪家有这个福分造化喽。83年,村子里因为肺痨死了一个老人,加上一位青壮年上山,失足身亡,如此一来,村子人口成了八百八十七人,村里结婚尚未生子的夫妻都可劲儿耕耘,比老黄牛还勤快,不仅晚上在床上卖力,白天下地,若是玉米地这种,也不忘野战一番。

说来也怪,十几对摆了喜酒的家庭,唯有黄石根一家的媳『妇』争气怀上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当那个称一称恰巧六斤六两的闺女呱呱坠地时,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穿过村子的小溪里没来由蹦出茫茫多条红鲤鱼,蔚为壮观,比闹鬼还能诈唬人,这阵仗闹得老学究的村长黄石根一阵忐忑,原先翻了整晚字典辛苦捣鼓出一个俗气的名字,黄红梅,结果愣是没敢给孙女起,只给了个昵称,叫鱼鱼,一直到三年后,村里来了位打云游四方幌子骗吃骗喝的穷方士,两撇山羊胡,一身酸臭黄裳道袍,补丁无数,有个屁的仙风道骨。

黄石根身兼着小学教师的身份,对待这类人还是十分尊重的,好吃好喝招待着,那道士啃完了酱油拌饭,一抹油,丢下一句“这娃儿面相命格,奇佳,可谓寒婆炽火气堂上,女作宫妃男拜相”,最后把黄石根一家子四代人胃口钓起来了,才来了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但是”,立马把黄石根给镇住了,这下子酱油拌饭显然是不够了,一咬牙,又宰了只隔三差五就能生两个蛋的老母鸡,邋遢道士这才拉着黄石根神神叨叨聊了一通,最后扬长而去,那天起,黄村长的小孙女鱼鱼就有了个相对村民来说十分生僻晦涩的名字:黄翡。

小鱼鱼或者说名字古怪的黄翡其实幼年并不出彩,咿咿学语要晚一大截,摇摇晃晃走路也如此,长得黑炭一块,生下来头发就少,很难想象拿她跟出生时的天生异象挂钩,只是那个十有**是坑蒙拐骗的邋遢老道士貌似瞎猫撞死耗子了,敲定名字就是黄翡的小闺女一下子猛然灵动起来,八岁以后更是明显出落成了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在观音村,黄石根是村长,跟村支书还是亲上加亲的联姻亲家,这两位土皇帝理所当然分到了最好最肥还他妈是离村最近的田地,而黄翡无疑就是村里的小美人观音了,玩过家家娶媳『妇』的游戏,谁要是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将她“娶”回家,那可是能够晚上到了床上会睡不着打滚的顶天欢乐事儿。

如果说黄翡是观音村最讨喜的人,那么苦『逼』的孤儿五福就是最讨人嫌的存在了,他的家无非就是一栋破败黄泥土房,离村子很远,隔着约莫一里路,在小溪尽头,独门独户的,可能十几二十年后那叫山清水秀风景旖旎,当下就是鸟不拉屎狗不吃粪,阴气森森的。五福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但也差不远,只有一个爷爷相依为命,86年死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绝症,说死就死了,连医院都没去过,其实去了也没用,花不起钱的。这搁在农村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所幸他爷爷生前是个本分人,老实巴交,一辈子没占过谁便宜,连文-革期间都不敢去看戏几眼那些成分不好被斗倒戴高帽的人,所以好歹凑齐了抬棺的人数,棺材是做半吊子木匠的老头早就自己动手做好的,就那般草草下葬了。于是五福就成了没爹没娘野杂种的磕碜货『色』,才六岁,还是虚岁,从小就依然是憨傻憨傻的他在爷爷死后依旧没给村民意外,披麻戴孝,跪在坟前照样是怔怔痴呆的模样,连嚎两声都没有,倒是磕头的时候格外用力。

旁人瞧着挺心酸,可没谁愿意扶一把,因为谁都清楚,那会儿谁打肿脸充胖子,家里就得多一个拖油瓶了,一旦多一张嘴,一年下来少多少斤米饭呦,假若五福这孩子不傻不痴,倒好说,毕竟身体壮实,才六岁就是十来岁孩子的体格了,含糊养活个五六年,说不定就是个干活做事的好把式,但问题是五福是小傻子啊,谁乐意惹一身腥,指不定万一还是个不知好的白眼狼。所以村里人都琢磨着这孩子多半是夭折了,但匪夷所思的,五福荒唐荒诞地活过来了,个子越长越高,体重越来越惊人,村民都不清楚这娃是怎么熬过来的,私下聚在一起嘀咕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五福继承了爷爷的几块田地,都是最差的,泥房后头有块小菜圃,再就是会下河捞鱼上山抓蛇,水里游的山上跑的树上做窝的,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盘中餐,反正稀里糊涂的,这个小傻子还真就活蹦『乱』跳挺过来了,稀罕事呐。但五福在村民眼中就是白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典型,一些个老光棍和青少痞子都爱拿他开涮,勾一勾手指,掏出一张一『毛』钱和一块钱,问五福要哪张,五福无一例外要一『毛』钱,90年百元大钞逐渐在观音村『露』脸流行后,五福还是无『药』可解对一『毛』钱情有独钟,一『毛』钱始终没变,变的是从一块钱变成了十块钱,五十,一百块,让人乐此不疲。

村子里的孩子小学四年级以前都在相对气派的大会堂上学,黄村子这些年眼神不太好使唤,就换了个外地的教师,五六年级得到十多里路外一个叫鲍家村的地方读书,家里富裕的才能给孩子弄辆自行车,一般都不舍得,因为孩子疯起来多半没轻没重,支书家的孙子就曾连人带车子一起冲进过河里,人倒是没咋的,车子报废了,把驼背的村支书捶胸顿足心疼了大半年,村里能骑上车的只有被宠溺心疼到了极点的黄翡,还是一部崭新的凤凰牌,跟她的人一样漂亮,每当放假或者返校,村里与她大致同龄的少年们就都会跟在自行车后飞奔,农村孩子脚力好,上山都敢光脚,会一路追随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以及车上那朵兴许是方圆百里最动人的鲜花。

而五福则会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的大石头上,咧着嘴傻笑,听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少年们的鬼哭狼嚎,一般他身边还会蹲着一条瘸腿土狗,瘦骨如柴,它小时候半夜掉进过茅坑,呜咽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捞上来,没过多久变成了癞皮狗,被一直尽干缺德事的黄麻子捏着鼻子甩到沟里,调皮捣蛋的孩子们拿着弹弓去『射』,『射』断了一条腿,是五福捧起奄奄一息的它,它跟主人一样,不可理喻地顽强活了下来,但跑不快,成了小泥房的看门狗,不管生人熟人,一旦接近就吠得撕心裂肺,跟着五福进村子,都没人乐意赏点骨头番薯皮什么的给它,一人一狗,都不招待见。

这一年,天上的黄翡13岁,灵气盎然,寄托了父辈们太多的富贵遐想。地下的五福15岁,身高已然178公分,壮硕如虎,可惜在所有人眼中没有丝毫未来可言。

终于暑假了,傍晚时分,五福忙完了地里的活,就带着土狗阿黄来到村口,成大字型躺在石头上,老槐树遮挡去大部分阳光,阿黄趴在石头边缘,吐舌头哈着气。

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五福坐起身,还是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欢声笑语,跳下石块,阿黄跟着一跃而下,沿着路走下去,隔了两里路还有个村庄叫宋家村,规模比观音村要大上不少,民风也彪悍许多,早个三十年观音村方方面面都比宋家村出息,如今只剩下娃儿读书比较拿得出手一点,其余都被宋家村超越了,一些个出去闯『荡』的男人回来就光宗耀祖了,率先盖上了水泥新房,在95年,是很了不得的大事了。尤其是村与村之间的打架斗殴,争水争山,都被压了一头,前个五六年观音村黄麻子上山烧茅草当茶叶地的肥料,打了个瞌睡,结果烧山起来,把宋家村的一小片竹林给烧掉,其实值不了多少钱,结果被百来号爷们扛着锄头拎着镰刀气势汹汹杀到观音村,吓得平时在村里鼻孔朝天的黄石根躲家里不敢『露』头,若非老辈们死活不让,那排风水树差点被他们砍掉,黄麻子更是被人从家里揪出来,在晒谷场给人磕头认错不说,观音村村支部还掏了不少钱做赔偿,其实财大气粗的宋家村根本不缺这点小钱,人家要的就是出一口恶气,谁让出过两位大学生的观音村总自我感觉良好的吃老本。

一些个家境平平需要徒步回家的女孩们见到五福,其中一个叫春燕的少女欲言又止,加速步伐,小跑向村里。女孩中就数她跟黄翡最要好,一来是亲戚关系,比黄翡大上一岁,二来她身段发育得尤为早熟,脸蛋自然比不上黄翡,但挡不住小姑娘沉甸甸的胸脯,透着股天然的诱人,一看就是好生养将来能生带把崽子的闺女,别说懵懵懂懂的同龄男孩,就是一些个大人都管不住自个儿眼神,三十多岁还没尝过女人滋味的男人都喜欢拿荤话调戏她,不过春燕老爹是个草包,却有个母老虎的老妈,外人也就嘴上过过瘾,真动手动脚,会被婆娘拿着菜刀杀上剁大门的。如此一来,有独到本钱的春燕就不至于跟一般女孩那样嫉妒黄翡。

五福张嘴笑问道:“春燕,咋了?”

春燕停下脚步,一跺脚,继续转身小跑,她明显不把这个傻大个当做能说事的人。

村子其她女孩就更不把五福当回事了,直接忽略不计,连搭个话都懒得,毕竟五福傻归傻,但在村里特扎眼的身高体魄摆在那里,有种本能的畏惧,心底的畏惧转为表面的轻视,是水到渠成的行为。这些年,村里无良的中年男人都喜欢吓唬小女孩,说小心被傻五福拖进地里给那个啥了,傻子犯法不坐牢的。这都在她们心里落下心理阴影了,生怕这个比父辈们高出半个脑袋的家伙真对她们做出丧尽天良的阴暗行径。

五福呵呵笑了笑,带着瘸了腿的土狗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

宋家村人头攒动,到了差不多吃饭的点上,开灶早的都端着碗出来凑热闹了,村子有座大石拱桥,两帮人旗帜鲜明地对峙中,一群是宋家村的娃,都在十二三岁到十五六岁之间,愣头青的岁数,另一帮则是被拦着必经之路的黄翡了,她身后缩着观音村的少年,人数不多,就七八个,剩下十几个都没胆量上桥,远远旁观。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宋家村宋阎王的儿子宋江又垂涎上黄翡了,这家伙叫嚣着要讨她做媳『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名字跟《水浒》里的黑面短脚及时雨一样,长相却好上很多,挺白面书生的,高高瘦瘦,斯文白净,父亲是宋家村当之无愧的首富,新盖的房子最高,没事就骑着部摩托车逛『荡』,传闻小小年纪就在地里跟宋家村一位出名水灵的小媳『妇』玩起了“打仗”,悉悉索索的很是高调,被人家男人抓了个正着还不急不忙拉上裤腰带,破口大骂,反过来折了根玉米狠狠抽了那戴绿帽家伙一顿,引为笑谈,真假难定。

此时,宋江领着对他唯马是瞻的一大伙小喽啰,把黄翡堵在桥上,事情经过再简单不过,思念小娘子了,特地开着摩托去学校接她,她不接受好意让他热脸贴冷屁股也就罢了,到了村里邀请她去家里吃顿饭也不给面子,还骂他不要脸,宋江那叫一个火大啊,到了拱桥,摩托车一横,挡在路中央,想伸手去拉黄翡,结果挨了一记结实的耳光,把他的小弟狗腿们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宋江颜面尽失,何以面对江东父老不是,恶从胆边生,他放话今天就要扛着小媳『妇』进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于是就这么僵持下来,黄翡长得柔柔弱弱,跟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碧玉一般,却是出奇的刚强『性』子,打是打不过,冷着脸说你敢过来,我就从桥上跳下去,起先宋江不信,谁都知道黄翡这妮子八岁那年偷偷『摸』『摸』出去玩水,突发洪水,差点把她给冲走,这以后就连靠近小河都让家里人提心吊胆,应了老道士当年那句“切勿近水”的谶语,只是当宋江上前一步,黄翡竟然果真跨上桥栏,他赶紧停下,要真闹大,宋江也不敢,两个村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个宝贝疙瘩,就跟黄石根老头子珍藏的一对青花瓷碗一般,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宋江真心不舍得。[]老子是癞蛤蟆1

黄翡靠着桥栏,咬着嘴唇,红着眼睛,却没有哭。

她眉心一颗小朱痣,画龙点睛,像极了村里老少皆爱的《西游记》中观世音娘娘的慈悲风情。

宛如一株大风大雨大浪大雪中的绿竹,宁折不弯。

宋江眼珠子急转,他的脑袋瓜遗传了宋阎王的圆转如意,耳濡目染了老爹的手段伎俩,对女人花言巧语满嘴抹蜜,对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恩威并举摔巴掌给枣子,对长辈殷勤称呼勤快递烟,其实抛开花心不说,宋江在村中的口碑还是不差的,十八岁的小伙子不仅考上了镇一中,哪怕是家里花大把钱走的后门,再不济也是拿过奖状的,当然是专门颁发给劳动委员的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宋阎王还是很开心地将奖状裱了起来,就挂在客厅墙壁上,就这么孤苦伶仃一张奖状,很是扎眼。

宋江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转过头一看,抬头,背后站着个傻子,观音村的五福,咧着嘴憨笑。

“滚一边去。”

宋江怒道。

五福哦了一声,不知怎么就跟他擦肩而过,越过了摩托车,走向了黄翡。

想表现一下英雄气概的宋江一脚踹过去,却跟踹在青石板上一个德行,生疼生疼,傻大个就这么直截了当走到了黄翡跟前,挠挠头。

黄翡嫣然一笑。

所有人都晃了眼。

美。

真美。

再多的言辞字眼,他们这帮光顾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老爷们敲破脑袋也想不出了。

这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娘们啊。

五福憨憨问道:“回了吧?”

黄翡轻快嗯了一声。

五福和脚下的阿黄开道,她跟在身后。

宋江阴着脸冷笑道:“想走?”

这一刻,大多房子都是炊烟袅袅。

五福仿佛没心没肺没脑子地笑道:“饿了就回家吃饭。”

宋江阴阳怪气道:“你这个野种找死?到时候可没人给你上坟。”[]老子是癞蛤蟆1

五福向前两步,宋江眯起眼睛,准备喊人一起拾掇这个傻大个,他没准备单个上,单打独斗算个鸟,他从书上就学到一个团结力量大的道理。五福径直走到摩托车前面,以一个马步姿势蹲下去,看情形似乎是想用蛮力将那台摩托车硬生生抓举起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将近一米八的傻大个只穿了件单薄衣衫,裤子是最廉价的布料,去乡里买布店自己裁剪的,格外宽松就是了,穷人家的娃一概如此,只怕小了,不怕太大不合身,在五福身上更是如此,裤脚磨得厉害,跟脚上缝缝补补的大号解放鞋如出一辙。这是要上演霸王扛鼎气拔山河哇。宋江吓得倒退好几步,身后狐朋狗友比他退得还快,结果被迫拭目以待的看戏群众们瞪大眼睛,瞪着瞪着,半天没动静,五福拍了拍手,站直了腰板,大失所望的观众们刚要跳脚骂娘,只见五福气运丹田,再度下蹲,一群人只得把牵连祖宗亲戚十八代的脏话暂且咽回肚子,长了一张标致鹅蛋脸的黄翡站在五福身后,嘴角翘起,桃花眼眸儿眯成月牙儿。

五福不轻不重喝了一声。

宋江很配合地跟着吓了一跳,身体一抖索。

众目睽睽下的傻子提了提,没提起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宋江的摩托车怎么都有三百多斤的样子,整整150公斤+的重量,貌似奥运会的男子抓举项目最多不过108公斤的规格。

被傻子这么一闹,黄翡似乎有了底气,走到宋江眼前,那是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眸子,俗语说龙眼识珠凤眼识宝牛眼识青草就是这个理,她往那里叉腰一站,没来由便有了股气势,宋江正寻思着找个台阶下,结果他『奶』『奶』在远处家门口的招牌式喊话开始了,这就是农村,大嗓门喊话比什么都管用,邻里间的风言风语传几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你端个碗边走边啃饭,吃完饭,大抵就能逛下来一圈了。宋江侧过身,一脸谈不上真诚或者伪善的笑容,一眼看透,井底之蛙,何来的高深城府,小旮旯小角落里的阿猫阿狗,不真正去大城市熔炉走一遭,即便是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透着一股单薄的朴素。

黄翡哼了一声,拖着自行车走过拱桥。宋江没有难为小娇-娘,只是轻轻指了指阿黄,对五福嘿嘿说道傻子你等着,晚上老子要吃狗肉,最多留给你一堆骨头。傻子就是傻子,没听出言外之意,跟在黄翡后头,对威胁完全无动于衷。宋家村到观音村的路上,那帮束手无策或者干脆临危退缩的护花使者们都没好意思跟上。黄翡没有骑上车,一路自言自语,说些学校发生有趣的事情,谁数学考了满分,谁拿了倒数第一名,谁在运动会上破了纪录,谁捉弄了老师,又是哪个男生偷偷『摸』『摸』写了很多错别字的情书,哪个女生打了男生,哪个男生欺负了女生,零零散散,琐琐碎碎,五福带着土狗只是听,不停傻笑。黄翡不指望这个傻子回答什么,反正这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她说他听,最多加上一条唯独对她不排斥的阿黄,很多小秘密,她都乐意跟五福分享,因为私下觉得他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没坏心眼的人。进了村子,黄翡走上了青石板铺成的路,真的该回家了,转头朝五福挥挥手。

到了那条一块块大青石板连片的石板路坡顶,黄翡驻足转身,夕阳挂在山头,一地金『色』的黄昏中,魁梧的五福跟阿黄嬉耍着,悠悠然走向独属于他的远方小窝。

五福找了个小道走入小溪,沿溪上行,一路弯腰『摸』索,捡了一些相较扁平圆滑的石子揣在怀中,那栋泥土房临溪而建,溪畔长有一棵参天榧树,枝叶茂盛,远胜村口的槐树,榧树下有一座爬满青藤的石桥,桥下清凉,炎夏正午在这里坐着,便是凉风习习,天凉好个秋的时光,五福并不急着上岸,将怀中精心挑选的石子一块块丢上桥,脱掉衣物,让养成默契的阿黄小心背着。他只剩一条四角裤衩,在离桥不远的一个等人高小水潭扎猛子下去,浮出水面后手里多了条手掌长度的石板鱼,在水潭边上挖了个小坑,引入些水,将肉质鲜嫩的那尾鱼丢进略显浑浊的小坑里,继续跳入水潭,几个来回便『摸』上来七八条鱼,寻常小溪『摸』上来或者钓起来的石板鱼最多也就十来公分,唯有深些的水潭,才能抓出五福这等诱人战利品,可见五福的水『性』是极好的,很快小坑就被石板鱼填满,五福在岩壁上摘了几根狗尾巴草,蹲在坑边,穿鳃而过,吊了三串青白相间的石板鱼,附近有条他爷爷开辟出来通往房子的石子小路,从阿黄背上捡起衣服裤子,缓缓走回去,泥房外有只大缸,一截被坐光滑了的粗壮古树当做天然长椅,菩萨村大半人家都已经通上电,黄翡家里都用彩电换了那台带给太多人惊奇欢乐的黑白电视机,而五福的黄泥房因为离着村子太远,只有油灯,炉灶一盏,进门大厅的小八仙桌上摆了一盏,现在还不需要点燃,五福坐在灶前,一手拿火柴,一手拿着几片专门从某种富含油脂树根上刮落下来的树片,隐约有古朴香气弥漫,划燃火柴后,点着树片,用上竹子制成的吹火筒,很快就将炉灶烧得火热,将饭和菜倒在一起热了热,三大碗,剩下小半碗倒在门外一块青石板上,阿黄吃得一干二净,一粒不剩。

夜幕降临,山沟里的农村哪怕是夏天,日夜温差依旧很大。本来晚上五福打算去溪涧里抓些石蛙,再过个把月就要割稻谷,完了马上要跟黄麻子借牛耕田,黄麻子就是一坨癞蛤蟆德『性』的貔貅,只进不出,得拿好些东西去换才行,黄麻子的儿子最好红烧石蛙这一口,可是石蛙只躲在深山野水,捕捉不易,得有丰富经验和充沛体力,再者夜间蛇蚊众多,尤其是蛇,几乎是清一『色』的竹叶青,不大不长,也就手臂长度,但咬上一口,叫天天不灵地地不灵的,没有带上草『药』,运气差的,越跑越糟,多半就只能等死了,黄麻子的腿不得劲儿,更不敢去逮肉肥却难弄的石蛙,只能巴望着傻五福拎着现成货登门孝敬。

乡下的夜空,繁星璀璨,因此,安详天空总是显得特别低垂。

五福猿猴一般爬上榧木,拣了个视野好能看到整座菩萨村的位置,登高野望。

等了半个钟头,没等到心目中的目标出现,叹了口气,五福溜下树,从灶房拿了把顺手的柴刀,腰上系了个自制的竹编小竹笼,关上门,拍了拍阿黄的脑袋,示意它安心守家。倒不是怕遭贼,谁会傻到来一贫如洗的五福家里偷东西,那岂不是比五福更傻更笨吗?主要是怕山上的野猪下来『乱』啃『乱』咬,黄土泥房后头有块五福开辟出来的小菜圃,不能被畜生毁了。有条看家犬护着,吼两声,五福就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被他撞见,那就是野猪的霉运了,在大山里,十岁后的五福也没碰上过比他脚力更好的牲口,兴许只有除了当年那头不知道是不是从安徽那边流窜过来后占山为王互相忌惮着的豹子。

赤脚的五福下了小溪,菩萨村那一段小溪更宽些,但水相对浅,过膝盖左右,所以五六岁的孩子都敢下去『摸』鱼抓螃蟹,但这边源头则深一些,因为大石块星罗棋布,汛期冲刷后,导致多坑多潭,手脚俱是老茧的五福将柴刀用绳子拴在腰间,一口提气,开始跳跃,在一颗颗大石块上灵活蹦蹿,显得在小溪中健步如飞,迅捷生猛,比起那头来历不明的豹子更像一头山林之王。

披星戴月。

不曾停歇。

约莫十来分钟后,望见一条瀑布从二十多米的悬崖直流而下,但这个季节的瀑布水势轻弱,远比不上梅雨时节的气魄,悬崖多坑坑洼洼的洞-眼,五福攀壁而上,毫无阻碍,再往上就称不上小溪小河了,才是真正的幽深溪涧,但要抓石蛙,还得往里走一大段路,五福并没有急着赶路,坐在悬崖侧的石块上,伸手用柴刀轻轻勾摔掉一条才中指长的小竹叶青,离这儿不远有两株野桂花树,合抱一起生长,显得尤为壮大,一到秋季,芬芳异常,五福都会摘几棵挂在门口或者『插』在捡来洗干净的瓶中,如果黄翡想要,就悄悄给她送一大捧去。

杭州有一条桂树连绵的满觉陇路,不知道是哪一生哪一世的曾经,还是将来,有个倾城倾国的女子便在那里选择了在他最落魄她却最荣耀的岁月,遗憾轻生。

不知生前最后一刻她是否记起了这里被她命名为鸳鸯桂树的烂漫芳香。

五福猛然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眼神陌生,坚毅如枭。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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