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新安以前思考过自己是一个什么人,想做一个什么人,能做一个什么人,做一个对社会有什么用的人。
大概是到了二十三岁还在时不时在想。
二十三岁之后就不怎么想了了,那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在过了两年,彻底不想了。
.......
“守正说不对,都不对,哪里都不对。”王诚一拿出三副碗筷,没有盛饭,因为没有煮。
晏新安切菜不快,但也不慢,切好鱼肉后切起了配菜,不过这里没有鱼腥草柠檬之这些东西,好在生态不错,鱼肉不错,一点醋几片姜就够了。
“那年他是二十八岁,还没成亲,他家里挺急的。”王诚一看着桌上的空碗筷,回忆着,“这小子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我夫人挺喜欢他,忙着帮他张罗了好几场相亲,哈哈,你肯定不信,三省学宫的学子居然要相亲。可是不相亲不行啊,这小子是个呆木头,要是放在之前他修武道时肯定不会催,活得久嘛!但是转文道,那他爹娘可不就急了嘛!”
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王诚一哈哈笑起来。
晏新安听着,可能是王诚一扯的有点远了,他听着也不自觉的笑起来。他没想到到这个世界也能听到“相亲”这个莫名亲切的词。
“性子又执拗,一般的姑娘他还看不上,哈哈,我夫人也看不上,她说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肯定要找个名门闺秀。”
“哈哈哈,扯远了扯远了,没几个月,什么名门闺秀他都没看上,原来这小子原先和一个布衣坊的绣娘有了感情,可惜了可惜了。”
“那绣娘走后,守正出去游历了几个月回来就转修了文道。”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男女之情,后来那次喝醉了才知道,他还真是因为那个绣娘起的意。”
“后面倒是我夫人问出来的,守正出去游历的第一个月,就碰到了一个灭村的惨案。”王诚一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晏新安却准确的察觉到他那一丝的落寞。
“出手的是一个七品的世家子弟.......”王诚一回忆着当年。
那个世家子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招将一个村子八百多口人尽数屠灭,最后那个世家子弟只是被罚面壁三十年。
这一刻,晏新安嗅到一丝残忍的血腥味,那时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嗅到的这几乎浓郁到散不开的味道。
“他说这不对,他说他就在前几天还在这个村子歇脚,村子里的人不算富裕,但是吃得饱穿的暖,没有什么太多的烦心事,村长还说再过一年,村子里就要来教书先生了,到时候那些整天在村子里撵鸡逗狗的小兔崽子都要撵到私塾去。他说他还记得村长是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九十多的人笑得像个小孩子。村子里的老人闲不住,做不了体力活但是还有好多东西可以帮忙。”
“他说他在村子住了两天,村子里的人很纯朴,没有收他的钱,他就帮村子里的人干活,六品的武者,那干起活来快得很啊,村子里都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有些老人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了一辈子。”
“他说村子里的小孩子很好玩,屁大点的孩子,也没什么事,放牛的的时候把牛一栓,跑到河里跟下饺子似的。他说他记得,村东头的狗剩说长大了要娶王地主家的小重孙女,结果把邻居家的二丫头惹得大哭。那是村子的傍晚,斜阳漫卷,微风拂面,水面画染,树叶沙沙作响,在述说着一天的故事。”
村子里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想法,需要多大的想法!
王诚一夹了一筷子切的细细的鱼生,裹了两根姜丝蘸了点醋,“小子手艺不错,老夫倒是有口福了!”
夸了一句后又接着说,“他说村子里的小媳妇和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又害羞又胆子大的,连守正都受不了,但却一点都不感觉到什么伤风败俗之类的。那些小媳妇勤快的很,精神头却足得很,性格各式各样,不像是被书本教出来的。”
王诚一又顿了顿,嗓子似乎是有点哑,可是他是大儒,身负“微言大义”这等儒家神通,嗓子怎么会哑呢。
晏新安赶忙递过一杯茶,不算太烫,温度刚好。
晏新安也喝了一口,很普通的茶,和田间农作休息时喝的消暑的茶水无二致。
“我夫人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书本,那为什么还要弃武从文呢,他没有回答,又继续说。”王诚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叹息的什么,“他说,村子里有的男人们会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出发,挎着锄头、背着篮筐,走向田间,有的会趁着天还没亮扛着自己的货物徒步二十多里赶去镇子上的集市,他们很普通,效率不高,但是一天过的非常的充实。他明明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却感觉过了很多年。”
王诚一又咳了两声,“他说,那天和他一起去村里的几个汉子哭了,哭到最后没声了,村子里八百多个人,就剩他们几个人了。”
晏新安听得瞳孔一缩,王诚一的话很平淡,晏新安知道他已经是尽量将这惨烈淡化,隐匿了很多事。
“他说那些汉子眼睛流着血叫他武者大老爷,头使劲的磕,也不管地上是什么,磕的头破血流,磕的骨头都漏出来了想让他帮他们,他说他很想做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有六品,和那个七品的世家子弟的距离如同天堑。”
“他说他逃走了,他甚至不敢面对那些人,哪怕那几个汉子和他无亲无故。他说他听到大老爷几个字就恶心的想吐。”
晏新安听着,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那几个汉子,怎么样了?”
转念又一想,可能多问了,活着又怎么样,死了又怎么样,活着的生不如死,死了的连个抬棺材的人都没有。
“他说他后来又去了好多地方,碰到过其他的事,能出手的他都不敢出手了,他厌恶自己的武者身份。他每一次出手都回想起那个血淋淋的村子,老人孩子女人男人,八百多个人血将土地染成暗红色,他一直记得那个气味。”
后面的,王诚一也都有条有理的说了出来,邓四方由于厌恶自己的武者身份,同时发现了石国普通人和修士之间那道没有丝毫隐藏的鸿沟,石国的普通人就是修士可以随时毁灭的蝼蚁。
无论普通人的生活有多么平淡稳定,只要修士不开心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邓四方还发现,现在普通人和修士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那是因为普通人的吃穿住行完全影响不到修士,可是修士活得久啊,修士会增加啊,修士生的也会有普通人啊。
那些普通人和真正的普通人不是一样的啊。
而且,万一有一天修士发现自己的东西不够吃了呢。
多少平民才能供得起一个修士啊?
邓四方仿佛看到一只深渊巨口,无形的张开大口,邓四方不知道这张大口什么时候显现,什么时候会吞咽。
他只知道,这么下去石国的百姓,会绝种。
就算会诞生新的百姓又如何,之前的就该死吗?
他要弃武从文,以儒生的身份去制衡武者。
邓四方红着双眼向王诚一低吼,眼里全是愤怒和不甘,当时只是诚意境的王诚一看着那个只有三十岁不到喝醉了的青年,他感觉文宫都在颤动!
邓四方眼睛真的在流血。
王诚一感叹邓四方的年轻热血,却也只是将邓四方收入门下,他并没有告诉邓四方即便他走了文道,也改变不了,他以为邓四方以后会懂的,可是邓四方用了几十年,王诚一知道他懂了,可是邓四方就是不懂。
“你知道为什么邓四方改变不了吗?”
晏新安抬起有些难受的眼睛,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鱼生,蓦然的说道,“大势!”
王诚一不置可否。
晏新安还有两个字没说出口,“人心!”
人心不可测。
前世孔夫子在世时,儒门虽说也是为统治阶级服务,但是作为秦诸子百家学说之一,儒学具有开放包容的特性,儒学具有经世致用的特性。
“子曰”二字历时两千年依旧灿烂。
可是到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直接让儒家为皇权背书,到了宋明之时的儒生,大多不过是披着仁义道德的豺狼,少数的想要改变,却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碾过。
人心才是大势!
这里不也是?儒生虽然不求长生,可是儒生也有经天纬地的能力,他们为什么要为了平民百姓去和主流的武者作对?
一起享受不好吗!
就像前世的“水太凉”,圣人的初衷不过是蒙蔽普通人的遮羞布,实际的享乐才是他们追求的。
“守正说他想改变,可是拿什么改变呢?”人心会变的,没有人会是永远的圣人,就算有一时半会的圣人,后面还会有其他的人借着圣人的话为自身牟利。
王诚一就算是大儒,他也是感到深深的无力。
“有办法吗,有什么办法呢!”王诚一问着晏新安,也是在拷问自己。
“有!”沙哑的声音响起,晏新安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王诚一,肯定的说道,“有!”
“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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