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阿彪,安翟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张凶巴巴的脸来。董彪生就一副凶相,平日里又不苟言笑,安良堂中,安翟最怵的便是董彪,远远地看见了董彪的身影或是听到了董彪的声音,安翟便不由产生一种双腿发软的感觉,更不要说还能分辨出所谓以命换命只不过是董彪闲来无事的玩笑之话。
“没,罗猎,他对我可好了。”
罗猎显然不肯相信。这两日,稍有空闲罗猎便会琢磨此事,滨哥愿意收留他们两个,是因为滨哥觉得他们两个很像当年的滨哥自己,在海关警署的门口,曹滨对阿彪说的那句话,罗猎不单听到了,而且听得还很清楚。后来之所以闹掰,全然是因为他们两个不愿意剪辫子。再后来,自己病重,阿彪及时赶到,罗猎不相信这是巧合,那么就只能说明滨哥还是想收下他。只想收下他,却不想收下安翟,因而阿彪才会逼着安翟答应以命换命的条件。
安翟真傻,居然答应了阿彪。
直觉中,罗猎并不认为曹滨是个好人,这一点,单从他跟海关警署的那个叫尼尔森的警司的买卖关系上便可得到验证,因而,罗猎根本不想留下来,他宁愿跟安翟一块流浪街头,也不愿意跟着一个坏人为虎作伥。“安翟,我们逃出去吧?”罗猎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逃走,逃得远远的,让曹滨再也抓不到自己,同时还能让安翟摆脱了以命换命的承诺制约。
安翟下意识地捂住了罗猎的嘴,同时朝着席琳娜的方向努了下嘴。罗猎掰开了安翟的手,道:“别怕,她听不懂国语。”
短暂紧张过后,安翟认真考虑罗猎的提议,说是考虑,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嗯,罗猎,等你养好了病,咱们就逃出去。”
罗猎轻叹一声,道:“你以为等我养好了病,咱们还会有机会吗?要逃,就今晚。”
安翟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了。
傍晚,天气转阴,待天黑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雨一直下到了深夜,却不见歇息之势。
席琳娜为罗猎又测了一次体温,只有三十六度八,完全正常,于是便躺到了太妃椅上安心地睡了。装睡的罗猎听到了席琳娜均匀的呼吸声,判断席琳娜已经入睡,便悄无声息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间门口,就在伸手想拧开门把手的时候,忽然听到席琳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诺力,你要走,也要把药带上啊!”席琳娜始终学不会罗猎的正确发音,干脆给罗猎取了个英文名,叫诺力。
罗猎被惊得一颤,转过身来,锁紧了眉头问道:“席琳娜,你没睡?”
席琳娜打开了壁灯,柔和的光线下,席琳娜的微笑更显得温柔,“我听到了你和那个小胖子说的话,没怎么听得懂,但从你们的神态上就能猜得出来,诺力,你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席琳娜理解你,不会阻拦你,可是,你出去之前,能不能把我为你准备的药带在身边并向席琳娜保证你会按时服用呢?”
罗猎露出了笑来,走过去拥抱了席琳娜,并从席琳娜手上接过了药袋,道:“席琳娜,谢谢你。”
安翟已经猫在了楼梯口,终于看到了罗猎的身影,便立刻向楼下溜去,他多长了一个心眼,万一被人发现了,他就大声嚷嚷,好警示罗猎赶紧回去,免得被人识破哥俩要逃走的真实意图。但奇怪的是,整幢楼房中,除了这哥俩,似乎就没有第三个人。
无惊无险地走出了楼房,平平静静地来到了花格围墙的下面,这样的一堵墙,原本是难不倒这哥俩的。但此时,楼房入口处的拐角,却闪出了董彪的身影。身后,一名兄弟紧追上来,为董彪打着伞遮住了雨。
“把探照灯打开,再弄点动静出来,就这样让他们两个逃走了,不够逼真。”
探照灯应声而明,楼道中也传出嘈杂声来,数名壮汉涌出了楼房大门,却未向罗猎安翟这边奔来,只是在水池附近乱哄哄像是在寻找什么。饶是如此,也将罗猎安翟哥俩吓了个不轻,罗猎已经爬到了围墙上,可安翟受到了惊吓,手脚一软,居然掉了下去。
“罗猎,救我,哦不,罗猎,别管我,你快跑!”
罗猎不肯放弃安翟,从墙头上翻下来,托住了安翟肥硕的屁股,用力推着安翟重新爬了上去。等到安翟终于骑在了墙头上,罗猎这才开始爬墙。
楼房门口,一名兄弟跑过来向董彪汇报道:“彪哥,他们两个已经翻墙跑了。”
董彪点了点头,掏出了香烟,叼上了一支,面前那兄弟赶紧拿出火柴为董彪将烟点上。“弟兄们再辛苦辛苦,守好咱们地盘的各条出路,见到这俩小子可以装作没看见,但绝对不能让这俩小子跑出咱们的地盘。”
吩咐完,董彪叼着烟进了楼房,敲响了一楼最东侧的一间房间门。“是我,阿彪。”敲门之前,董彪将口中叼着的香烟拿了下来,丢尽了房间门口的一个痰盂中。
房间内传出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都安排妥当了?”
罗猎安翟哥俩翻下了围墙,立刻撒丫子就跑。虽然来到金山没几天,但哥俩对这一带的路况已经熟悉,抄最近的路,哥俩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工地,躲进了水泥管壁中。“罗猎,我觉得咱们趁着有机会应该再跑远一点。”安翟脱下了上衣,擦拭着满头的汗水及雨水。擦完之后,又想起罗猎来,然后将自己的上衣拧了两把,递向了罗猎。
罗猎毕竟毕竟是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又跑了这么一长段路,体力已然透支,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都没能顾得上去擦拭一下,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罗猎,擦一下吧。”安翟见罗猎仍旧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干脆跳出自己的那根水泥管,来到罗猎面前,要亲自给罗猎擦去雨水。
罗猎喘了一阵粗气,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顾得上跟安翟说话:“咱们已经被发现了,他们此刻肯定正在找咱们呢。安翟,咱们若是接着跑的话,就很可能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再想跑出来可就难了。”
在安翟心中,罗猎说的话一向很有道理,他歪着脑袋略加思考,不禁冲着罗猎竖起了大拇指来,“罗猎,你说的对,咱们就在这儿躲着,等到天亮了再说。”
正说着,不远处的道路上闪了几下光亮,隐隐传来说话声音。
哥俩陡然一凛,连忙钻进水泥管道中躲了起来。
光亮是手电筒发出来的,说话内容也是围绕着罗猎安翟,很显然,来人应该是滨哥阿彪的那帮手下。
“下着雨,那俩兔崽子能跑到哪去呢?”
“肯定不知道跑到哪儿躲雨了呗!”
“可能性不大,恐怕这俩兔崽子已经跑出了唐人街。”
“不会吧,彪哥已经加派了人手,所有能出去的路全被封死了,别说俩活人,就算是只耗子,也很难跑的出去。”
“这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是怎么想的,好日子不乐意过,非得跑,这下好了,终于把彪哥惹毛了,等抓到了那俩兔崽子,还不知道彪哥会怎样惩罚他们呢。”
“不死也得脱层皮!对了,我记得路边有个工地,工地上堆着不少水泥管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那边躲雨呢?”
“有这个可能,走,咱们过去看看。”
说话声清晰地传进了罗猎安翟的耳朵中,但此刻,他俩已无去路。从管道中爬出来逃跑,无异于自曝行踪,哥俩体力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被人家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只能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动静,寄希望于来人粗心,未能发现他们。
路上的二人很快来到了工地,手电筒的光亮下,却是一片泥泞,那二人似乎有些犹豫,其中一人道:“要不算了吧,就当咱们看过了,没发现。”
听到了这话,罗猎和安翟均松了口气。
另一人却道:“咱们好歹也得留下几个脚印吧,不然,彪哥追问下来,实在是无法交代哦!”
先前那人静了片刻,才应道:“那好吧,咱兄弟两个就遭点罪好了,等抓到了那俩兔崽子,将账算到他们头上得了。”
再听到这话,罗猎安翟又不免紧张起来。
那二人当真下了工地,深一脚浅一脚向那堆水泥管道跋涉而来。
安翟紧张到了极致,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叫了声:“罗猎,咱们跑吧!”
这一嗓子无异于出卖了自己,罗猎也是无奈,只能跟着从管道中爬出,迅速扯上了安翟,绕过那堆水泥管道,向工地深处跑去。那追来的两人也不着急追,只是用手电筒照着罗猎安翟哥俩的背影。
跑出了十来步,罗猎却停了下来,借助后面照射过来的手电筒的光亮,罗猎看清楚了,前方根本是无路可逃。
那二人狞笑着向罗猎安翟一步步逼来,其中一个还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小样,你倒是跑啊?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要不要跟我们哥俩干一仗?”
安翟双手合十,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哀求道:“不能怪罗猎,是我挑拨他逃走的,你们要是生气那就打我一顿好了!”
另一人狞笑道:“打你一顿?哪有那么简单,彪哥已经放出话来了,抓到之后,任凭弟兄们随意处置。什么叫任凭处置?就是死活都行,只要不放了你们跑出唐人街就成。”
罗猎咬了下牙,拦住了仍要哀求的安翟,对那二人道:“以大欺小,臭不要脸,你们今天若是不杀了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找你们全都讨还回来!”罗猎年纪虽小,但心思缜密,滨哥也好,阿彪也罢,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请了那么好的医生,来为自己看病,并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又岂能因为逃走这点破事而动了杀机呢,最多就是抓回去给点皮肉之苦的教训罢了。
那二人听了罗猎的硬气话,只当是个玩笑,相视一笑后,其中一人便要上前抓人。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奶奶地,是谁在吵吵闹闹不让老子睡觉的?”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闪出,接着便是‘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
那二人不及反应,各吃了一个耳光,急忙后退三步,手中拿着匕首的家伙亮出了一个招数,而另一人则把雨伞收起,当成了武器。
“你谁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们俩是谁的人吗?”
来人毫无惧色,冷笑道:“老子管你们是谁的人谁的狗,打搅了老子睡觉,就活该挨揍,再他奶奶地跟老子废话,老子立马让你们爬着滚蛋。”
单凭来人刚才的身形一闪便是两个耳光就能判断出此人的功夫相当之深,他二人即便拿着家伙也干不过人家的赤手空拳。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二人对了眼神,连句话都没甩下,便转身狼狈离去。
罗猎谢过那人,那人却是很不耐烦:“打扰老子睡觉的也有你们两个兔崽子一份,谢什么谢?趁老子没没生气,还不赶紧滚?”
安翟有些怕,拉着罗猎就想走,罗猎却甩开了安翟的手,对那人道:“我们打搅了您睡觉,该向您说抱歉,可您救了我们两个,就应当向您表示感谢,一码归一码。”
阴雨之下,夜色相当暗淡,再没有了手电筒的光亮,即便距离很近,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的表情,是喜是怒,全然不知,甚至,连那人的身着打扮年纪大小都无从分辨。
“小子,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好吧,老鬼我接受你的感谢,那你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滚了?”
安翟再一次拉了下罗猎的衣摆,示意罗猎废话少说,赶紧开溜,面前这人,实在是摸不清底细,若是怒火上来,他们两个可真是消受不起。可罗猎却执拗地立于原地,跟那人据理以争:“我们打搅了您睡觉,确实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也是无心,要不是刚才那二人追我们,非得要把我们抓回去,也不会影响了您睡觉。您看,天都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您让我们俩去哪儿呀?再说,这地方也不是您一个人的,我们俩还呆在那管道中,不发出一点声响来,还不行吗?”
那人忽然桀桀怪笑起来,笑罢则道:“你俩小兔崽子是害怕离开了我老鬼的保护,再被人家捉回去是吧?”
罗猎轻叹一声,道:“真是被您看出来了。您本事过人,目光如炬,一看便知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我爷爷跟我说过,像您这种人,一定有着侠胆义胆,所以我相信,你不单会允许我们今晚仍旧呆在这儿,还一定会保护我们两个不被抓走。”
那人的容貌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听声音,便可知道其心情被罗猎的这番话给调理的相当不错。“嗯,你这娃儿倒是挺会说话的,不错,我老鬼行走江湖数十年,讲究的便是侠胆义胆这四个字。娃儿,就凭你这句话,今晚不用走了,就留在这儿歇着,我老鬼倒要看看,谁有这份胆量和本事能从我老鬼的眼皮子下把人给抓走!”稍一顿,那人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可是,明天天亮之后,你这俩娃儿又该怎么办呢?”
自称老鬼的那人随口一句,却使得罗猎安翟哥俩陷入了无限忧虑中。今夜尚可勉强渡过,但明天呢?听刚才阿彪的那俩手下闲谈,唐人街所有的出路全都被封死了,而明天这位叫老鬼的人离去了,自己俩兄弟不还是迟早要被阿彪的手下给抓住么?
安翟此刻反倒是异常淡定,事已如此,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反正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干脆就全依仗罗猎好了。罗猎慌乱了片刻,忽地抱起了双拳,对自称老鬼的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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