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打量了这小伙两眼,虽说长相很是一般,但身材还算不错,在一身洋装的衬托下,倒也有些英俊的意思。“今天很晚了,明天可以么?”老鬼拍了拍那小伙的肩,就要转身跟大伙一块回去。
“对不起,老鬼先生,小安德森先生交代说,无论多晚,都要将老鬼先生接到他办公室来,他明天一早要去拜访一位重要的客人,而老鬼先生先生的意见将决定他的态度。”那小伙很礼貌地拦下了老鬼,耐心地向老鬼做出了解释。
小安德森是个工作狂,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马场被投毒后曾经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三万美元的贷款拿到手后,小安德森再次焕发出高昂斗志,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肯罢休。为了弥补那家班出走胡家班解散留下的空缺,小安德森始终念想着再招募两三家华人马戏班加盟到环球大马戏团中来。
“安德森先生没说他要拜访的是谁吗?”老鬼随口一问,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肯定是为了招募华人马戏班的事情。
“对不起,老鬼先生,我的级别还没达到这一层次。”那小伙笑眯眯地做了回答。
老鬼点了点头,将徒弟们打发回去了。“走吧,早谈完早了事。”老鬼很不情愿参与到小安德森对马戏团的各项决策,可小安德森却总是习惯事先征求老鬼的意见,这或许仅是洋人表示尊重的一种形式,但对老鬼来说,却是颇为无奈。
小安德森的办公室在驻地的另一端,跟宿舍的方向刚好相反,从大门处走过去,要绕过半个表演场,因而仅仅两百米的直线距离却要走将近五百米的路程。
这段路,老鬼走的已经很熟了,哪儿有块石头,哪儿又有棵树,老鬼都是了然于胸。本着快去快回的想法,老鬼的脚步迈得很快,只十来步,便将那小伙甩到了身后。
小伙只得小跑几步,跟上来,再被甩开。
只几个回合,那小伙便喘上了粗气,在后面央求道:“老鬼先生,你能走慢些吗?我实在跟不上了。”
老鬼站住了,笑道:“小伙子,看上去挺结实的,怎么体力这么不堪呢?缺乏锻炼啊!”
小伙子气喘吁吁道:“老鬼先生有所不知,我在大门口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还没来及吃完饭呢!”
老鬼笑道:“小安德森是个工作狂,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所以啊,跟在他身边工作,要学得聪明些,最好上班前就吃得饱饱的。”
那小伙腼腆地笑了,像是要解释什么,又像是要冲着老鬼抱拳施礼,可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寒光从小伙的袖管中飞出,直奔老鬼的胸膛激射而来。
老鬼反应极快,顺势向后空翻,堪堪躲过那两道寒光,脚下尚未站稳,那小伙却已经抽出腰间软剑,抖了个剑花,纠缠上来。
老鬼仓促应战,已落下风,又是赤手空拳,不敢硬接那小伙剑势,只得脚尖点地,向后连撤三步。便在这时,道路两旁的阴影处分别又有两道寒光射出。
老鬼借助后撤之势,向后侧翻闪躲开左侧寒光,并与半空中脱下身上长衫,卷向了右侧两道寒光。
“好身手!”路边阴影处传出一声尖细赞叹。声音未落,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又有四点寒光激射而至,同时,一张黑色大网悄然无息向着老鬼当头罩来。
老鬼双脚钉地,身子快速后仰,几乎平贴到了地面,同时挥出手中长衫,卷下了四点寒光,但终究没能躲的掉当头罩下的黑色大网。
此网非常霸道,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割断其网丝,而持网主人一旦得手,只需拉紧手中绳索,被罩之人绝无逃脱可能。
路边阴影处同时跃出数人,以手中兵刃逼住了网中老鬼,其中一人掏出了一块手帕,在上面撒了些药水,然后堵住了老鬼的口鼻。老鬼甚至来不及开口发问,变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不省人事。
“刘统带,干的漂亮。”刚才那尖细声再次响起,分明便是李喜儿的声音。
“属下幸得大人出手相助,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拿出手帕堵住老鬼口鼻的便是刘统带,回应了李喜儿之后,向手下吩咐道:“装进麻袋,翻后墙按原计划分批撤离,二号藏身点集结。”
仅仅几秒钟,这帮人便将老鬼装进了麻袋,并消失在了马戏团驻地的深处。
安翟躺在被窝里等着师父回来,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能等来师父。安翟已经养成了习惯,要是睡觉前不跟师父切磋两手的话,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无奈之下,安翟只好起身穿上衣服,去敲响了大师兄的房门。
赵大新和罗猎已经入睡,被敲门声吵醒,又听到门外安翟说师父还没回来,赵大新不以为然,一边解释一边起身为安翟开了房间门。“师父不是去跟小安德森先生商谈事情了吗?可能谈得久了些,你先睡不就行了么?”
安翟不肯,央求道:“我每天睡觉前都要跟师父练两手,不然就睡不着,大师兄,求你了,带我去找找师父吧。”
罗猎已经开始穿衣服了,并道:“大师兄,你还是答应了瞎子吧,要不然,咱们两个也是没法睡觉的,就算你把瞎子赶出了咱们的房间,他也会呆在房间门口不住地敲门。是吧,瞎子?”
安翟嘿嘿笑着,冲罗猎竖起了大拇指。
赵大新无奈,只得妥协。
兄弟仨一路寻来,直到看见了小安德森先生的办公室,也没能看到师父的身影。夜已深,小安德森先生的办公室已经关了灯,房间门也上了锁,师父显然不在其中。
“我就说吧,让你乖乖地在房间等师父,你就不听,看,走岔了吧?白跑一趟了吧?”赵大新说是埋怨,但口吻中却没有厌烦的情绪。
罗猎疑道:“不对啊?咱们一路走来,是最近的一条道,怎么会跟师父走岔呢?”
赵大新笑道:“难不成师父这大半夜的还跟咱们玩捉迷藏啊?走吧,回去吧,说不准师父已经到了宿舍了呢。”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了老鬼遇伏的地方,安翟忽然惊道:“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赵大新顺着安翟手指的方向忘了过去,可是,黑乎乎的,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安翟紧走两步,过去弯下腰捡起了一个东西,然后回到赵大新身边,举起手中刚捡到的东西,道:“大师兄,你看。”
借着昏暗的月光,赵大新看清了安翟手中拿着的东西,不禁惊呼道:“飞针?快扔掉,可能上面淬了毒。”
安翟被下了个哆嗦,手中一根两寸长许闪烁着寒光的钢针掉在了路面的砖石上,发出了‘叮’的一声弱响。
赵大新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蹲下身,用手帕包着,将钢针捡到了手中仔细端详。
“发射这种飞针需要特制的弩簧,寻常江湖人不可能有此暗器,再说,这可是在美利坚,怎么会……”赵大新一边端详一边自语,突然间,他的神色紧张了起来:“莫非,师父遭人暗算了?”
罗猎安翟均是猛然一惊。
稍一顿,安翟带着哭腔嚷道:“一定是那五狗干的!大师兄,咱们要想办法救师父啊!”
赵大新茫然摇头,道:“那铎没这个实力能对付得了师父,再说,这飞针暗器也不是那铎这等人便能掌握的。”
罗猎若有所思,道:“大师兄,你跟师父久一些,你好好想想,师父还有别的什么仇家么?他们会不会是从大清朝追过来的?”
赵大新仔细想了一会,却仍是摇头,“我跟了师父十好几年了,从来没听师父说过有什么仇家。”
安翟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抽噎道:“不是那五狗干的又会是谁干的呢?大师兄,你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救师父啊!”
赵大新长叹一声,道:“大师兄现在跟你一样,也是头蒙蒙的,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呀,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天师父还没回来,我去求一个人,只有他,或许能救得了师父。”
安翟不依,嚷道:“为什么不是现在就去啊?等过了一夜,师父会不会有危险啊?”
罗猎揽过安翟的肩膀,劝解道:“这深更半夜的,你让大师兄怎么好去求人呢?再说,暗算师父的人若是真想杀了师父的话,咱们现在去求人也来不及啊!”
安翟无言辩驳,只是默默抽噎。
赵大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回去吧,说不准这根飞针和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而师父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呢。”这话说出来,连赵大新自己也不会有一丝的相信,路上,他又叮嘱道:“你俩记住了,师父被暗算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师兄师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鬼一夜未归,赵大新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先去了小安德森的办公室。
小安德森对赵大新的询问是一头雾水,道:“不,赵先生,我从来没有招聘过中文翻译,你们的英文水平和我交流起来没有问题,我为什么要花这份冤枉钱呢?还有,昨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早早地就离开了办公室,从没让任何人去通知老鬼先生说我要见他。”
小安德森没必要撒谎,他也绝无可能跟暗算师父的那伙人沆瀣一气。同时,师父的一夜未归,以及小安德森的这番话语,包括夜里捡到的那根飞针,基本上可以断定师父老鬼确实遭到了暗算。
只能求助顾先生了。
从小安德森办公室出来,赵大新将罗猎安翟二人打发回了宿舍,然后只身一人去了安良堂堂口。
那铎一大早便被李喜儿派来的人给叫走了。
出门上车,李喜儿派来的人递给那铎一条黑色的布带,道:“那五爷,李大人定的规矩。”那铎只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用意,于是顺从地用黑布带子缠上了自己的双眼。车子行驶了很久,七拐八拐,就算是车上的人仔细分辨,也绝无可能记得住路线。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像是仓库一样的建筑前,李喜儿的人为那铎解开了黑布带,道:“那五爷,请吧,李大人在里面等着呢。”
那铎随着李喜儿派来的人举步走进那幢建筑,在二层的一间房间中,见到了李喜儿。
“小的叩见大人。”一进门,离李喜儿尚有五步之远,那铎纳头便拜。
“起来吧。”李喜儿正吃着早餐,但见那铎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筷子,接过身旁手下递上来的毛巾,擦了下嘴巴,道:“还没吃吧,来,坐过来一块随便吃些。”
那铎受宠若惊,刚刚起身复又跪下,回道:“小的不敢。”
李喜儿咯咯笑道:“有何不敢?杂家很吓人么?”
那铎慌乱叩头,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是说,大人高贵,小的怕……”
李喜儿指了指对面,道:“让你过来吃,你过来就是,这是在美利坚,是人家洋人的地盘,咱们谁也高贵不起来。”
那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坐到了李喜儿的对面,却不敢拿起面前的一双筷子。
“吃啊,愣着干什么?”李喜儿举起了右手,在空中捻了个兰花指出来,立刻便有手下敬上一盏茶,李喜儿呷了一口,却没喝下,只是漱口。“杂家就知道,洋人这地方吃不到顺口的,所以杂家特意带了御膳房的厨子来,快趁热吃吧,尝尝是不是咱紫禁城的老味道。”
餐桌是几只木箱堆砌而成,上面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摆了七八样小吃,有京城人最好一口的炒肝、爆肚、炸糕、焦圈,还有八旗子弟从关外带进来的酸白菜、腌蒜头等小菜。单是看上一眼,那铎便已是口水横流。
“杂家已经把老鬼请来了,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喽。”李喜儿漱完口,手下立刻换了盏茶,递到了李喜儿的手上。“三天时间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放缓两天也没问题,但还是越快越好,家里面已经有些着急了。”
那铎陡然间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发麻,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万一那老鬼并非是李喜儿要追查的盗贼,即便屈打成招认下了,却也追不来那被盗的宝贝,到时,又该如何向李喜儿交代呢?假若李喜儿真因此事而迁怒自己的话,不单是自己要倒霉,就连家人恐怕也要被牵连进来。
骑虎难下,任凭那铎如何后悔,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放心吧,大人,最多五天,我一定能撬开老鬼的那张嘴。”
李喜儿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杂家就放心了,这些人都归你了,你可以随意使用,就算你无缘无故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下眉头的。”
那铎听了这话,没有丝毫欣慰兴奋,只是觉得后脊梁骨的麻劲更加严重了。
李喜儿交代完,便准备离去,那铎慌忙起身相送,李喜儿拦下了:“你啊,就不用这么讲究了,杂家说过,这是人家洋人的美利坚,咱们的那些规矩啊,能省的就都省了去吧。”李喜儿坚决不让那铎相送,那铎也只好立于原地,以崇敬的目光将李喜儿送到了一层楼梯口,再从楼梯口送到了这建筑的大门口。
待李喜儿的身影彻底消失,那铎二话不说,赶紧招呼那桌上的各色小吃。
这些个吃食,口感味道其实很一般,根本靠不上正宗二字。但人在纽约,那就不一样了,这好歹也是家乡的味道啊!那铎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打扫了个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接下来就应该是羞辱折磨老鬼了。
老鬼被那张大网罩住,手脚受限,对方人多,老鬼无奈,只能放弃抵抗,可尚未来及开口问出对方来历及缘由,便被对方中一人用手帕堵住了口鼻,只是吸了一口气,便顿感天旋地转,接着便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而手脚全都被铁链锁住。
“当啷!”
外面传来一声开锁后锁头碰到了铁皮的撞击声,接着,铁门打开,光亮涌了进来。
光线并不怎么强烈,但足以令处在黑暗中的老鬼被刺激地睁不开双眼,待适应了,方才看清楚进来之人居然是那铎。
老鬼陡生疑问,夜间袭击暗算自己的绝对是一帮高手,而且,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个组织团伙,以那铎的身份地位,绝无可能将这种高水准的组织团伙纳入到他的手下,即便是花钱雇佣,老鬼也觉得甚无可能,这帮像是杀手组织的高手,本不该主动前来美利坚,若是从大清请来,路费以及雇佣金,绝不是个小数目,他那铎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鬼,没想到吧,咱们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见面。”那铎后脊梁骨的麻劲还没过去,但在老鬼面前,他必须要拿捏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派头出来。身后,李喜儿留下来的手下为那铎支起了一张折叠椅,那铎坐定,翘起二郎腿,掏出根雪茄,就着手下递过来的洋火,点着了,惬意地喷了两口烟。
“我们原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呢?”那铎招了下手,立刻有一名手下靠过来弯下了腰。那铎吩咐道:“把灯打开,门带上,你们先退下,我跟老鬼先生要谈些私事。”
那帮手下随即退下,并打开了屋里的电灯关上了铁门。
“老鬼你说,咱们怎么就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那铎抽着雪茄,做出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摇着头,叹着气,甚是无奈,又有些痛楚。
老鬼有气无力地应道:“想必是那五爷觉得只丢了一根小指不怎么协调,还想再丢一根吧。”
那铎狞笑道:“这倒是个好建议,只可惜,顾先生根本不知道是我那铎将你请到了这儿来,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纽约那么大,等他找到你的时候,恐怕你老鬼只剩下几根白骨喽!”
老鬼淡淡一笑,回道:“老鬼十七岁出来闯荡江湖,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早已经将生死看淡,那五爷有事说事,没事说就请直接动手,我老鬼要是有一声讨饶,便跟了你的姓!”
那铎没想到老鬼对自己的恐吓居然如此淡定,一时间自信受挫,嘴上的气势也随之减弱。“我且问你,写给约翰警长的举报信,可是出自你手?”
老鬼深吸了口气,道:“小安德森先生待你不薄,可你丧尽天良,伙同胡易青对小安德森先生恩将仇报,又刚好被我撞到,我老鬼若不举报你,今后又怎能讲得出江湖道义?又如何有脸面对其他江湖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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