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小禹吞吞吐吐地说,“武玉凤啊,回家去了!”
陈子光哦了一声,和陈永文相跟着出了大门。
赵天尧把他们送出院子,返回来往胡明乐的门口走。
赵小禹急忙拦住他:“爷爷你要去哪?”
“睡不着,和你胡叔拉会儿话,他不是也睡不着吗?”
“哦,他睡着了,睡得可香呢,你就别打扰他了。”
等赵天尧回了屋,赵小禹随口喊了一句:“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不想被看见,那就赶紧跑。”
他平时咋咋呼呼惯了,经常乱改电视剧的台词,没人在意他说的是什么。
胡明乐的房门开了,武玉凤走了出来,鬼鬼祟祟地瞟了赵小禹一眼,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赵小禹呆呆地望着大门口,脑子里乱乱的。
孙桂香端着一个脸盆从屋里出来,盆里冒着热气。
她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给胡明乐泡泡脚,因为大夫说,常用热水泡脚,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有助于激活神经,便于身体康复。
赵小禹一把抢过孙桂香手里的脸盆:“妈,我给他泡吧!”
“行,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孙桂香说了一句,转身回了屋。
赵小禹端着搪瓷脸盆,盆里的水微微晃动着,盆底的两条红鲤鱼好像活了过来,欢快地扭动着腰肢,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曾抓住过的两条大鲤鱼,一条送给了金海,一条送给了许清涯。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画面:秋日的午后,许清涯站在阳光里,一手提着一条鲤鱼,一手指着满身泥水的他笑弯了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还好吗?赵小禹忽然感到一种浓烈的悲伤,眼窝热热的。
他又想起那年除夕的早晨,许清涯端着一盘炖熟的鲤鱼,站在新年的朝阳里喊他的名字,那拉长音调的,一字一顿的,拐着弯的,很用力的,元气满满的声音时时萦绕在他耳畔。
他又想起,在武家人搬许家的东西时,他赌咒发誓地对她说:“等我以后赚了钱,把这些东西全给你买回来!”
可是她没等到以后,没等到这个诺言的兑现,就在一个大风刮断电线的夜里跟着家人远走高飞了。
世界会变,一切都会变,连胡叔也变了。
那个带给这个家富裕和欢乐的男人,正在做着一件背信弃义人人唾弃的事。
那么,她会变吗?
脸盆上方的热气在消散,水面渐渐归于静止,那两条鲜活的红鲤鱼也变得痴呆了。
赵小禹做了个深呼吸,推开了胡明乐的房门。
他一眼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羊肉碗,一语双关地问道:“这么长时间,两块肉都没吃完?”
胡明乐的脸上泛着红晕,尴尬地哦了一声:“我没吃,最近没胃口。”
“你还是吃点吧,我去厨房给你热热。”
“不用了。”
“那给你弄点菜吃。”
“别,我不饿。”胡明乐摆摆手,心虚地看着赵小禹,“我有点困了。”
“那泡泡脚睡吧。”赵小禹把脸盆放在床尾的地下,把胡明乐的半截身体拉下来,两只光脚踩在脸盆里;在他的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小禹,不用了。”胡明乐推辞道。
赵小禹没说话,双手搓着胡明乐的脚。
“那就这么泡着好了,别搓了。”胡明乐又说。
赵小禹便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窗前,拉了拉窗帘,把那条细缝遮住了。
“小禹你看见了?”胡明乐问。
“看见什么?”赵小禹反问。
“唉,”胡明乐叹了口气,“小禹,大人的有些事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赵小禹咂咂嘴:“老师说,遇上不懂的问题就及时问老师,一步跟不上,就步步跟不上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小禹,”胡明乐急了,显然他以为赵小禹说的“问老师”是要向老师请教眼下这个问题,“你千万别说出去!”
赵小禹见胡明乐开始直面问题,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嘟囔了一句:“武家人那么坏。”
“是,武家人是坏,可是她不坏。”胡明乐动情地说,“是我对不起她,和武家人对不起我没有关系。人群里有牲口,牲口圈里也有人。我知道她马上要当你二嫂了,但我们,只是你看到的那样,再没有别的,而且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连面都不会见。你如果说出去,我不怕死,但武家的人肯定会打死她的。”
“陈家和我没关系,所以她不是我二嫂。”赵小禹的世界观,还无法理性辨别是非,只是直觉胡明乐的做法是不对的,“那么我妈呢?”
“你妈?你妈怎么了?”胡明乐不解。
“你不应该骗她,她对你那么好。”赵小禹蹲下来,继续给胡明乐搓脚。
胡明乐沉默了。
曾几何时,他迫切希望孙桂香成为芳芳的妈妈,可那时孙桂香不接受他,后来孙桂香貌似接受他了,他却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很难说清这是不是移情别恋,但两人之间无疑矗立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明白赵小禹的意思,孙桂香之所以对他好,那是建立在以前那种情感基础上的,现在这个基础改变了,孙桂香也就不必对他好了,他应该告诉她真相,没资格继续接受她的好。
他双手托着床板,身体后仰,屋顶的电灯刺得他眼晕,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会让她不再对我好的。”
赵小禹没再说话,拿过毛巾给胡明乐擦了脚,把他挪回床上躺好,端着脸盆出去了。
这一晚,赵小禹睡得稀里糊涂,如梦似醒,许多人的名字和面容不停地在他眼前交错闪现,时而这个和那个重叠在一起,时而那个又和这个重叠在一起,时而所有的人都重叠在一起,融汇成混沌一片。
“你什么时候再来?”同床的金海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赵小禹问。
金海含含糊糊囔囔了几声,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了。
原来是在说梦话。
赵小禹骂道:“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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