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王校长开始训话。
他不愧是高美娥的丈夫,不愧是全县最年轻的校长,不愧是大学学历,讲起话来果然不同凡响,声若洪钟,声情并茂,声色俱厉,声泪俱下。
王校长往常在讲话时,每讲完一小节,总要习惯性地停顿片刻,留给学生们鼓掌的时间,等学生们的掌声一过,他才会进入下一话题。
可是今天不同,他讲完了第一小节,学生们的掌声刚响起,他就大声喝道:“不许鼓掌,这是我们河中的耻辱,不值得鼓掌,应该唾弃!呸——”
学生们便听话地不再鼓掌,但没敢跟着呸。
王校长很有幽默感,不管是怎么无聊枯燥的话题,经由他板着脸孔,严肃地,一本正经地,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就有了十足的喜感。
他运用他的幽默风格讲述了撒尿事件的经过,关键词句还用上了文言文,惹得女生们忍俊不禁,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
若在平时,王校长会十分善解人意地等女生们笑完才继续下文,可是今天不同,女生们的笑声刚起,王校长又大声喝道:“不许笑,这是我们河中的耻辱,不值得笑,应该唾弃!呸——”
女生们便憋住笑,但也没敢跟着呸。
王校长训完话,五个“撒尿贼”就开始做检查了。
检查的内容很简单:我叫某某某,某班,几号宿舍,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干了某件坏事,认识到了什么问题,以后还干不干,如果以后还干将如何,请全体老师和同学监督云云。
邬友为事先已告诉给他们范本,他们照本宣科就行。
邬友为问:“谁先来!”
赵小禹瞟了一眼高美娥,见她只是笑,脸上并无责备之意,反而还带着点调皮。
他又朝学生群中瞟了一眼,看到了陈慧,这家伙竟然冲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满脸的不怀好意。
赵小禹心一横,早死早投胎,咳嗽了两声:“我先来!”
他摆出一副开水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大大方方地说:“我叫赵小禹,初二56班,3号宿舍的,今天凌晨在办公室西墙下撒了一泡尿……”
其后,另外四个学生也做了检查。
这时,剧情出现了反转,邬友为叫道:“武飞龙,你上来!”
武飞龙此刻正在57班的方阵中低着头,听到邬友为叫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走到前面去。
邬友为说:“你也做检查!”
“邬老师,我,我——”
“你什么你,你没尿?你可是我亲自抓住的!”
“可是,邬老师,你不是说抓了人就不用做检查了吗?”
“我让你抓十个,你只抓了五个,没完成任务,还得做检查!”
赵小禹顿时心花怒放,差点笑出声来。
学校并没有过分处罚这六个“撒尿贼”,只是让他们把“根据地”那片屎尿冰滩清理干净。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旧历的年底。
这一年,很多人都发生了变化。
赵天尧更老了,他的那条瘸腿始终没康复,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走路须十分小心;耳朵也有些背,别人对他说话须很大声。
孙桂香老得更快,自从胡明乐瘫痪后,她家里地里两头忙,又要抽空骑着摩托出去卖酿皮,风吹日晒,一张脸饱经霜雪,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还有一个变化是脾气大了,嗓门也大了,受了委屈时也不忍着了,当场就发飚,像个男人婆似的。
她尤其爱骂赵小禹,和赵小禹生气时骂他,和别人生气时也骂他,但赵小禹从来不恼,只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就把孙桂香也气笑了。
胡明乐反倒越来越像个女人了,他虽然整天躺在床上不动,但因为每餐吃的很少,并没有发胖,反而还苗条了许多,加上不去外面受风沙,一张脸白嫩白嫩的。
他更像女人的地方当然是织毛衣,他似乎迷上了这项工作,有时织到半夜不睡觉。
他的技术已经超过了队里所有的女人,她们会的针法他会,她们不会的针法他也会,同样是会,他织出来的更漂亮,更合身,针法更好,更均匀,更蓬松,穿起来更舒服。
队里的女人经常拿着针线来请教他,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传授技术和经验。
尤其是到了冬天,无所事事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他的房间里跟他学织毛衣,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经常惹得孙桂香眉头紧皱,低声道:“花匠!”
武玉凤的变化也很大,据陈慧讲,进了陈家门的武玉凤完全是个贤妻良母,对她这个小姑子也挺好的,她织毛衣的针法,大多是跟武玉凤学的。
变化最大的是金海,他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县一中,还像过去一样,每周末回来一趟,但他不像过去那样只顾着埋头学习了,经常也参加家里的集体劳动,也喜欢和赵小禹挤在一张床上了,也亲热地称呼赵小禹“老九”,惹得赵小蛇也叫赵小禹老九。
似乎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就是胡芳芳,她还像刚来这个家时那样皮实、乖巧、懂事,几乎不哭,笑也是无声的,受到表扬时就羞羞答答,犯了错误时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接受批评;孙桂香生气时,她总是守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她。
尽管全家人都没把胡芳芳当做外人,但胡芳芳似乎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什么也不争不抢,干活时抢在前面,吃喝时落在后面。
陈慧经常来赵小禹家,到了寒假,就基本住下不走了,向金海请教功课,给胡芳芳和赵小蛇辅导作业,年底和大家一起准备各种吃食。
赵小禹的假期却过得不轻松,他每天都要骑着摩托车到处卖酿皮,孙桂香不让他去,他坚持要去。
他知道,如果他不去,孙桂香就得去,所以他尽可能地在假期帮她分担一些负担。
他知道,这个家谁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孙桂香。
在他心目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在卖酿皮的路上受到的寒冷和辛酸,远不及孙桂香带给这个家的温暖和希望。
时间的脚步迈进了1996年,赵小禹已经16岁了,可能在大人们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但他自觉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了,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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