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陈慧说,“我九哥给了咱家七千多块钱,救了我,我感谢他一辈子,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恐怕早就完了,但是你仔细想想,那笔钱花在谁头上了?不是都给你们盖房子、娶老婆了吗?给我花过一分吗?
“现在你们一个个无情无义的,翻脸不认人,且不说感不感谢我九哥,连自个儿的爸妈都要逮住往死欺负呢,百善孝为先,一个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就算他拯救了世界,就算他再善,那也是恶贯满盈!
“爸妈再没本事,再窝囊,也把咱们一个个地抚养成人了,给你们一个个地娶了老婆,你们倒都是有本事的,来,给你们十个子女,让你们往大养,你们哪个有这个本事?你现在过得好,那是爸妈搭上了一辈子给你打下的基础!
“我记得小时候,咱们家虽然人多,但常常被人欺负,你们几个哥哥哭着喊着骂那些人是坏人,现在要我说,他们欺负得对,他们是坏人不假,但起码还是人,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的嘴脸,连人都算不上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谁家媳妇指着公婆的鼻子骂‘×你妈’的?”
陈子华不说话,只顾抽烟,不时地抬起头望一眼东房门,神色中带着羞愧和不安。
陈慧舒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农村有句俗话,家庭好不好,关键看大嫂,为什么要这么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父母都老了,身体不行了,思想跟不上时代了,家里就需要一个新的顶梁柱了,轮到晚辈向长辈撑起一片天了,大哥指不上,这个家就全靠你们几个了。
“人们说,好媳妇就是天上的太阳,照得全家金光灿烂;赖媳妇就是厕所里的蛆,搅得家里臭不可闻,四哥,你想吃蛆,你一个人悄悄地吃就行了,狼吞虎咽也好,细嚼慢咽也罢,煎炒焖炖随你喜好,可是别拿出来恶心别人,别人还想好好地吃点饭呐!”
睡在东房炕上的周秀终于按捺不住了,跳下地,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问道:“陈慧,你把话说清楚,谁是蛆?”
陈慧抽了抽嘴角:“我和我四哥说话呢,你要是想当这个蛆,就坐下来慢慢地听着;要是不想当,就躲开点,免得我把你认成蛆,我不光手欠爱扇人耳光,眼神还不好使,经常认错人。”
“你——”周秀怒视了陈慧几秒钟,“陈子华,你别给瞎应承啊,咱家可没钱,一分都没有!”转身回了屋。
陈子华为难地看着陈慧:“九妹,是真没有,要不你去问问你二哥和三哥,还有你九哥。”
“四哥,”陈慧笑了笑,“你家有没有,我很清楚;我能不能问你家借到钱,我更清楚,所以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我上大学的费用已经筹够了,你不用紧张了。我来只是想给你说几句话,你当回事了,没事时就仔细品品;不当回事了,就当我放了一串屁。”
听了这话,陈子华的身体和神情,明显放松下来,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你说吧。”
陈家十个男丁,陈子华最不怕被人说,这时明确了陈慧来不是借钱的,没有了后顾之忧,全然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陈慧继续说:“我二嫂没问题,虽然她帮不上爸妈,但至少不给他们气受,逢年过节,还给他们送点吃的喝的;我三嫂——不说她了,我想说的是,爸妈是自己的,还得自己心疼,是灰比土热,猪肉贴不在羊身上,别指望着嫂嫂们对他们有多好。
“四哥,你不是老大,但也是男人,管不住别人,但也要管管自家人;不指望你有多么孝顺,但也不希望你那么窝囊,看着别人在爸妈头上拉屎撒尿都不管,就我前面说的,这种人,别评价好人坏人了,连人也不是了。
“你家买了四轮车,收割机也有了,不仅能收割自家的麦子,还能跑出去挣钱,你少挣半天钱,哪怕在晚上抽出一点时间,给爸妈把麦子推一推,两旁外人也能帮这么点忙吧?你看看他们的身体,还适合割麦子吗?
“还有,妈妈杂病多,要经常去公社看病,你骑着摩托车送送她,几分钟的事,你忍心让她那么辛苦地蹬自行车吗?
“我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这种人太多了,比比皆是,他们不管自己过得好不好,总是希望别人家过得不好,总是想尽办法挑拨是非,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害人,只要今天害了人,搞得别人家鸡飞狗跳,他们心里就乐开了花,尽管对他们没有好处。四哥,你要搞清楚,被害的不是别人家,那是咱们家,是咱爸妈,你要分清谁是外人,谁是家人,你姓什么?
“最后说一点,你给哥哥嫂嫂们说一声,我虽然是个女人,但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敢坐牢,也不怕抵命,如果我下次回来,再听说有人欺负咱爸妈,就不是上凳子了,我直接上菜刀,不信就试试!”
陈慧这番话,名义上是对陈子华说的,实际上是给周秀听的。
陈子华不仅娶了媳妇忘了娘,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现在就是一副没有灵魂,没有良知的躯壳,可悲的是,他还自以为活得很滋润,陈慧对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希望他老婆别再欺负爸妈。
她一个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小女孩,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陈慧离开家的时候,心里很凄凉的,替爸妈还了周秀的账,她当时已身无分文,无论是爸妈,还是哥哥们,没人关心过她有没有路费,也没人把她往公社送一送。
不过二嫂武玉凤把她送到了村口,临别时塞给她二百块钱。
清晨的曙光中,路边的青草挂着晶莹的露珠,一如她满眶的眼泪,北方的潮气,打湿了她的双脚,打湿了她背上沉重的行囊,打湿了她手中的二百块钱,也打湿了她尚未丰满的羽翼,但她不能停留,抖落身上的水,迎着朝阳奋力展翅。
火车冲进了夜色中,乘客们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就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躺下了,车厢里静静的,有两个男人坐在过道的座位上喝酒,不知谈论起什么事,一个男人在呜呜地哭泣。
中铺上照不到灯光,躺在中铺上的陈慧就把手里的照片往外拿了拿,照片上,三个人站在黄水县公园里的假山前,笑得灿烂如花,左右是九哥和筱雨,把她保护在中间。
身体侧翻,忽觉得裤兜里装着什么东西,掏出来,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钱,还有一张便笺纸。
“慧慧,这是一千六,其中一千是我的,六百是老九让我给你买衣服剩下的,怕你不要,就偷偷地塞给你了。
“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祝你学业进步!
“等你回来,我们再‘喝点小酒’!
“筱雨。
“年月日。”
眼泪再次涌出陈慧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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