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铭确实很胆小,或者说不爱说话,你不问他,他绝不开口,即使问他,他回答得也很简略,要么索性就点头Yes摇头No,像个哑巴。
真是个怪人。赵小禹想。
但他分明记得,李佳铭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说话咬字不清,叫赵小禹“夫夫”(叔叔),让赵小禹“泡泡”(抱抱)。
赵小禹拿了两个苹果,去外屋的水瓮里舀了瓢水,站在屋门口冲了冲,返回屋,把一个递给李佳铭,自己拿了一个,坐在地下的板凳上吃。
李佳铭从书包里拿出铅笔刀,从苹果上割下一个薄片来,放在嘴里吃着。
他吃得很慢,嘴唇闭着,两个腮帮子轻轻蠕动着,像没牙的老太太。
赵小禹几口吞下半个苹果,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李佳铭迟钝地摇摇头,大概是不知道的意思。
“他们平时什么时候回来?”
李佳铭又摇摇头。
“他们今天会回来吗?”
李佳铭还是摇头。
“这院子里就住着你家一家吗?”
李佳铭这回点了点头。
赵小禹又几口把剩下的半颗苹果吞下,捏着核,不知往哪里扔,李佳铭指了指当地的炭炉,赵小禹便将核撇进了炉口里,没在炉灰里。
看到炭炉熄了火,赵小禹才感到冷了,现在节令已过大雪,气温已降至零下十几度,不生火的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到哪里去。
他站起身,走到炭炉边,拿起火钳子划开炉盖,在炉膛里搅了搅,只有一堆死灰,没有一点火星。
当地盛产煨炭,很好着,也不易熄火,一般人家,炉里总放着火种,埋在炉灰里,需要时,把火种刨出来,加上新炭,很快就能烧起来。
李佳铭把没吃完的苹果放在炕棱上,跳下炕,出了屋,不一会儿,捧着一把柴禾进来,一缕干草和几根细树枝。
他把细树枝撅成一搾长的小段,动作迟缓,表情呆滞。
“不用了,我去借火种吧!”赵小禹说了一声,拿起火钳子走了。
他去隔壁院里借了一块火种,放进炉膛里,又从地下的炭盘里夹了几块新炭放进去。
很快,炉火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屋里稍稍有了些热气。
赵小禹把板凳拿到炭边,坐下来烤火,李佳铭却返回到炕棱上坐着,又拿起那颗苹果,一片一片地割着吃。
“你在作文本上画的,是不是你妈?”赵小禹终于忍不住问。
李佳铭听到这话,正在割苹果的手停止了动作,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苹果上,摔成几瓣。
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你爸妈——离婚了?”
李佳铭又点点头。
“你妈是不是——走了?”
李佳铭再点点头。
“你是不是很久不见她了?”
点头。
“所以你很想她,就在作文本上画了她?”
点头。
赵小禹莫名感到一阵难过,他站起身,过去坐在李佳铭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那也不能在作文本上乱涂乱画,作文本是用来写作文的,你可以在图画本上画,你有图画本吧?没有我给你买。”
李佳铭点头,然后又摇头。
“你是个乖孩子,怎么能和老师对着干呢?”赵小禹批评道。
“我没有和她对着干,”李佳铭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低,“我当时随便画的,后来忘了,就交了。”
“那你怎么不和老师说清楚?”
李佳铭又不说话了。
陈慧打来电话,说她做好饭了,问赵小禹怎么还不回家,赵小禹说:“你再多弄点饭,我带个人回去。”
跳下炕,“走吧,你爸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去我家吃吧,把书包也背上。”
李佳铭迟疑了一会儿,背起书包下了地。
赵小禹带着李佳铭回到自己的住处,陈慧原本做的是猪肉烩酸菜,在北方城市,冬天的新鲜蔬菜贵过猪肉,所以大部分人家还是以烩酸菜为主,当然还可以吃酸菜焖面,听说赵小禹要带人回来,又临时加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
赵小禹悄悄地向陈慧说了李佳铭的情况,陈慧悲悯地叹口气:“管生不管养,还不如不生呢!”
李佳铭开始很拘束,吃饭吃得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咀嚼得也很斯文。
渐渐进入状态,大概是吃见饭香了吧,就放开了胆量,改细嚼慢咽为狼吞虎咽,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时而噎一下,憋出两行生泪,显然他家平时的伙食不怎么样,这从他瘦削的身材,和那张营养不良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陈慧不停地给他夹着肉,他也不谦让,只顾吃。
吃完饭,赵小禹说:“慧慧,你给他辅导一下作业,他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陈慧出去买了一堆零食,让李佳铭边吃零食边写作业,她在旁边指导。
李佳铭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李建国还是没有联系赵小禹,赵小禹便让李佳铭在自己的炕上睡了。
直到深夜,赵小禹正在梦游周公时,李建国的电话才打过来,恍恍惚惚地接起,喂了一声,李建国问:“佳铭在你那里吧?”
“在,睡了。”
“噢,这几天就让他在你那里吧,我得处理点事情。”
“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出人命了,他妈估计得判死刑!”
“啊!”赵小禹吃惊地坐起来,一下子睡意全无,“因为什么啊?”
“唉,以后说吧,”李建国烦躁地说,“就不是因为你领着大家做传销,把这帮人都搞疯了吗?好了,挂了!”
你妈的!赵小禹把手机扔在炕上,自己没脑子,还怪老子!你妈还生你了呢,那你妈就十恶不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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