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孙桂香像往常一样,关门闭户,拉上窗帘,给浴盆里放满热水,躺进去泡澡。
农村人没有洗浴条件,也没有洗浴习惯,身上实在脏得不行,就在洗衣盆里随便洗洗。
洗衣盆再大,也很难容纳下一个成年人,所以就需要分段洗,先站在盆里洗下半身,再站在外面洗上半身。
以前的几十年,孙桂香就是这么过来的。
去年赵小禹给家里安装了热水器,买了一个大浴盆,洗澡就方便多了,热水随时有,浴盆里能躺下一个成年人,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有钱人就是会享受,最享受的,恐怕就是洗澡了。孙桂香想。
每天睡前洗一澡,确实舒服得很,四肢百骸都松弛无比,从里到外都通透无比,神清气爽,睡觉格外香,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
孙桂香半躺在暖暖的浴盆里,双手撩着水,浇到露在外面的脖颈和肩膀上,在浴盆里掀起朵朵浪花,屋子里蒸腾着一团热气。
她已年过五十,皮肤松弛在所难免,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保养,还不至于老得不像样子。
是赵小禹非要拉她去做保养的。
这小子,自从上了大学后,见识到了大城市的花红柳绿,就开始嫌弃老娘丑了,动不动就把孙桂香拉到城里,塞进美容院。
孙桂香开始是排斥的,一是因为太费钱,二是因为被陌生人按在床上,各种涂抹,各种按摩,实在不习惯。
但她耐不住赵小禹的纠缠,就尝试了几次。
其实,她内心里还是喜欢做这些保养的,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无关乎年龄。
当自己光彩照人地走在村里,面对着同龄女人艳羡的目光,和酸溜溜的称赞时,那种愉悦感,不是吃饱喝足所能比拟的。
儿子孝顺啊,他不是嫌娘丑,是知道娘也需要美。
只是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没大没小的,经常乱开她的玩笑,有一次竟然问美容院的店员:“能不能给我妈丰胸?”
一句话差点让她吐血。
现在的孙桂香,也像城里人一样,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梳洗化妆。
原来她不懂得化妆的妙处,以为那是勾引男人的招数,现在才知,化妆不是取悦别人,而是取悦自己,就像男人爱喝酒,孩子爱放炮一样。
当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仿佛重新回到年轻时代,心情瞬间美美的,精神瞬间棒棒的,干什么都有劲,说话都有了底气。
她现在还在卖着酿皮,每天临出门时,都要给脸上涂一层厚厚的防护霜,还要用纱布蒙着脸,还要戴墨镜,儿子花钱给她做保养,她不能再虐待自己。
乡村的夜晚祥和宁静,月光如水,院子里空荡荡的,四个孩子都上学去了,只有一间屋里亮着灯。
灯影里,一个黑影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偷窥着,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到,窗户上拉着窗帘,他只能听到荡漾的水声,他的心里,也荡漾起一片春光。
孙桂香穿着睡衣从屋里出来,似乎带着火气,径直走到胡明乐的房间门口,暴躁地捶了几下门板。
“老胡,睡了没?”
“姐,有事吗?”
“有事!没睡我就进去了!”
“噢,进来吧。”
孙桂香推开门,又问:“穿衣服的不?我要开灯!”
“开,开吧。”
黑暗中,听到床板吱呀响了几声,隐约看见胡明乐坐了起来。
灯亮了。
胡明乐上身靠着床头,半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
孙桂香阴沉着脸,打量了一下胡明乐,问:“睡觉怎么不脱衣服?”
“我,我……正准备脱。”胡明乐躲闪着孙桂香的眼睛。
“是没来得及脱吧?是外面太冷吧?”
“什,什么意思?”
“别装了!”
“我装什么?我没装。”
“真是的!”孙桂香气呼呼地说,“洗个澡也要偷听,听见什么了?比录音机好听?”
“我,没,”胡明乐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我没偷听。”
“那不是有鬼了吗?这院里就住着咱俩!”
胡明乐不说话了。
“几次了?”孙桂香又问。
“就,就今天一次。”胡明乐终于承认了。
“鬼信!光我知道就三四回了,不稀得说你罢了!”孙桂香在胡明乐的轮椅上坐下来,“你到底想干嘛呀?多大的人了,羞不羞啊?想女人就到村里转转,村里还有两个寡妇呢,看上哪个,咱们就请上媒人去提亲,光明正大地把人家娶进门,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听就怎么听,还用这样偷听吗?”
“我,”胡明乐掀开被子,挪动身体,坐到床沿上,紧张地搓着手,胆怯地看了孙桂香一眼,又低下头去,“姐,我是想女人,可我想的是你,不是别人。”
他咬咬牙,“姐,我想和你结婚,去年年底我就想好了。”
孙桂香愣了一下,没说话,但僵硬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一阵沉默,气氛有点奇怪。
半晌,孙桂香叹了口气:“快算了吧,我比你大那么多岁,多半截已经入土了,村西的李寡妇和你正合适,我明天帮你问问,再和小禹合计合计。”
“不,我就要你!”胡明乐的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坚决,“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
又是一阵沉默。
又半晌,孙桂香又凄然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现在一点成家的想法也没有,想男人的时候,男人都死了,现在老了,没那个念想了,也——没那个力气了。”
嘴角翘了翘,瞟了胡明乐一眼,“你现在保养得像个大后生,还是找个年轻的吧,李寡妇刚过四十,还能对付你几年;王寡妇不行,都快六十了,说难听点,别让你弄散架了。”
说着说着,她脸红了。
“姐,”胡明乐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日子,经营好这个家,把几个孩子都抚养成人,没有那么多要求,其实,其实——”
他也脸红了,“那件事,我也不怎么想,瘫痪了几年,都忘了。”
“鬼信!”孙桂香哼了一声,“不想为什么要偷看女人洗澡?”
胡明乐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也不是不想,是不太想,身体不行了。”
“那你还是找王寡妇吧,”孙桂香的嘴角又翘了翘,“我既然要找男人,就不会找个病秧子,要么就不找。”
“其实,我还行的。”
“这又行了?”孙桂香笑了。
“要不,”胡明乐抬起头,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孙桂香,“咱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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