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严寒时节,室外是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酒席就摆在家里,客厅里摆了三桌,厨房里摆了一桌,前前后后来了四十多人,倒也能坐得下,只是有点拥挤。
孙桂香是新人,做饭的重任,就落到了陈慧的身上,她从一早就开始忙了,赵筱雨、胡芳芳和金海给她帮忙。
不过赵筱雨没耐性,也受不了厨房里的油烟气,帮了一会儿忙,就跟着赵小禹交际应酬去了,或者去陪未来的婆婆,手里拿着化妆包,随时给婆婆补补妆。
金海今天不平静,一是因为母亲又要出嫁了,二是因为陈慧。
即将二十四岁的陈慧越发成熟,越发圆润了。
成熟表现在多个方面,由表及里,不仅身体成熟,心理也成熟,随便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能化解一切尴尬。
圆润也表现在多个方面,又圆又润,她脱下了外套,系上了围裙,胸脯高高地鼓着,挽起袖子,裸露出圆鼓鼓的胳膊,撑得袖口向外绷裂。
最迷人的,是她那张永远红彤彤的嘴。
她的嘴型很普通,也是很圆润的,不像赵筱雨那样棱角分明,但就是勾得人蠢蠢欲动。
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很普通,但就是让人越看越欲罢不能。
如果现在让金海在众多女子当中选一个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陈慧,什么赵筱雨,什么白文,什么许清涯,统统阵亡,她们太嫩了。
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近十年的时光,陈慧一路过关斩将,早已独占鳌头了。
原来,普通才是永久的美。
金海悔不当初,当初就应该一心一意地追求陈慧,这么多年,也该修成正果了,陈慧至今没谈恋爱,说不定就是在等着自己呢。
然而,还可能吗?
普通的陈慧表面上大大咧咧,平易近人,但总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像长辈,像老师,像大领导。
她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波澜不惊的表达方式,淡定从容的处事方式,恰恰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近人情。
她总称呼金海为“大学生”,脸上总带着笑,但金海总感觉她很陌生,像个没有感情色彩的机器人。
她不停地指使着金海。
“大学生,剥几棵葱。”
“大学生,替我扒拉一下肉。”
“大学生,溜土豆啊!”
……
随着国产手机大量进入市场,现在手机已经很便宜了,金海和陈慧也买了手机,不同的是,陈慧的手机是新的,翻盖的,和弦音的,彩屏的,全跳舞的;金海的手机则是赵小禹淘汰下来的二手货,直板的,黑白屏,来电只会嘀嘀嘀。
这让金海很不平衡。
让他更不平衡的是,陈慧的手机在不停地响,自己的手机却半天没动静,连个短信也不来,好不容易响一回,还是闹钟;好不容易来个电话,还是打错了。
陈慧做饭的时候,手机扔在厨房的窗台上,时不时地就响了,陈慧腾不开手,就让金海去看看是谁打来的,有的就让金海直接挂了,有的就让金海按下免提,支在她嘴边。
一上午,陈慧接了好几个电话,有客户打来的,有下属打来的,都对她很尊敬,说话客客气气的,金海不得不承认,这些年,他和陈慧的差距越来越大了,甚至超过了他和赵小禹的差距。
快到中午的时候,赵丁旺也给陈慧打来了电话。
悦耳的《小冤家》和弦音响起来的时候,陈慧正沾了两手油,叫了声:“大学生,给我拿下手机!”
金海跑过去,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赵厂长”时,激动得差点将手机扔掉。
他跑到陈慧面前,不可思议地叫道:“赵厂长,赵厂长,是赵厂长!”
陈慧并不像金海那样激动,她看了看自己沾满油的双手,说:“按下免提。”
金海咽了口口水,无比尊敬地,无比庄严地,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又按下了免提键。
“喂,赵厂长!”陈慧问候了一声。
“慧慧经理,你在给赵小禹家帮忙吗?”赵丁旺浑厚的领导腔外放了出来。
“是呢,我在我九哥家。”
“准备得怎么样了?”
“也没准备什么,就是请村里的人吃顿饭。”
“那也得娶吧,用不用车?用的话,你让老九跟我说一声,我带几台车过去。”
“不用不用,不娶,所有的环节都省了,赵厂长,谢谢你了!”
“那好,需要帮忙的话,让老九找我。”
“好的,赵厂长。”
挂了电话,陈慧接着忙,金海半天反应不过来。
“赵厂长是怎么知道今天的事的?”他问。
陈慧说:“我请假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
金海没说话,心里却难受至极,这回好了,现在全酒厂的人,都知道他妈又改嫁了,他觉得陈慧就是故意的。
请个假而已,用得着把家里的事翻个底朝天吗?
再说,这又不是你家的事!
金海这时有点恼陈慧了,我妈结婚,你们玩得倒挺嗨!
陈慧忽然问:“大学生,赵厂长知道你和我九哥的关系吧?”
“知道吧。”金海淡淡地答了一句。
他向赵丁旺说过,他和赵小禹属于重组家庭的兄弟,如果赵丁旺不傻的话,应该能猜到今天结婚的人是谁,可是赵丁旺却给不相干的陈慧打电话,这是领导的关心吗?
可是不应该关心我吗?
金海郁闷至极,他妈再嫁,唯一的一点好处,却让陈慧捞走了。
这时金海就觉得陈慧一点也不迷人了,反而还很可恶,可恶至极,简直有点可恨了!
队里的人开始来的时候,金海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关门闭户,插上门销,拉上窗帘,他不想看到他们那一张张伪善的笑脸,不想听到那些虚假的所谓祝福。
欢笑声不时地传进屋里来,越发突显出金海的孤独,从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开始,母亲就不再是他的母亲了,家里不再清静,然而他却比以前更孤独了。
这种感受,赵小禹不会懂,陈慧更不会懂,所有的人都不会懂,而他们却一个个地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指责自己,以标榜他们的仁义。
有个阴阳怪气的男人的声音传来:“金海呢,怎么没见?”
金海在心里骂了一句:我×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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