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屋里亮起了灯。
赵小禹躺在炕边昏睡着,眼泪汩汩地往出冒,但他的表情却很沉静,无悲无喜。
陈慧煮出面条,叫不醒他,她自己也没吃。
她坐在炕沿,用热毛巾不停地擦着赵小禹的脸。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是一项徒劳的工作,因为她刚擦去旧的眼泪,毛巾还未完全拿开,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房间里静静的,显得无比空旷。
金海在市里工作,大哥也在市里做他的大事业,这套三居室的屋里,又只剩下了九哥和九妹。
这对陈慧来说,曾经是无比温馨的时刻,然而已是物是人非,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味道。
望着九哥那张可爱又可怜的脸,她心如刀割。
也许是自己错了,自己当初就不该促成九哥和筱雨相爱,她应该和九哥站在同一战线上,千方百计地向筱雨要钱,与她为敌,为仇,那样,结果也许会有不同,筱雨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当一群人纠缠不清时,某一个人身上发生了变化,所有人的结果,都会随之改变。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轻轻地俯下头去,亲吻着九哥的脸,将他脸上的泪水舔舐进嘴里,咽进肚子里。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因为她碰到了他的嘴唇,她不敢轻易触碰那里,但她又忍不住要触碰。
终于,她的嘴唇严丝合缝地接触到了那张混合着泪水的咸味和酒味的嘴唇。
这是她的初吻,却无比苦涩。
她伏在他的胸口,痛哭失声。
耳边传来了麻雀的叽叽喳喳,天亮了,太阳照进屋里来。
赵小禹醒了,眼前是一片灰白,脑子里一片混沌,隐约记得昨天和赵丁旺喝酒了,后来的事就全忘了。
认出这是陈慧的住处,便叫了一声:“慧慧——”
陈慧从外屋进来:“九哥你醒了。”
赵小禹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左右看看,没有自己的衣服,问道:“我的衣服呢?”
“你昨晚吐来着,衣服弄脏了,我洗了。”陈慧从衣柜里拿出几件干净衣服,“穿这身吧。”
赵小禹穿上衣服下了地,头重脚轻地走到窗户前,扯开窗帘,把阳光彻底放进来,他的眼睛有点晕,待适应了这种明亮后,透过玻璃,看到院墙外的杨树泛起了绿。
“现在是什么日期?”他问。
“今天是四月七号。”她答。
“那现在是什么年?”
“九哥,现在是2008年。”陈慧说着,眼眶中泛起了泪花,以前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啊,现在却迟钝得连今年是什么年都不记得了。
赵小颓废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只觉得度日如年,没想到浑浑噩噩间,时光快得竟来不及记忆。
陈慧重新做了面条,两人坐在餐桌边吃着,默然无语。
赵小禹忽然说:“以后替我经常回去看看我妈。”
“九哥你——”陈慧愣住了。
“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
“不知道,跟着感觉走。”
“多会儿回来?”
“不知道,跟着感觉走。”
陈慧紧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劝他,对他来说,现在任何心灵鸡汤都没用。
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最好能邂逅另一个筱雨,时间不能遗忘,那就拉开空间的距离,距离仍不能遗忘,那就找一个人代替。
“慧慧,”赵小禹又说,“你现在的担子有点重,这当然是好事,但也要考虑到自己的承受能力,该偷懒时就偷懒,不想干的工作就推掉,人用不着爬那么高,也用不着挣那么多的钱,好好地活着就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赵筱雨去世这段时间,赵丁旺和赵小禹无心管理公司的事,几个副总趁机各谋己利,陈慧临危受命,几乎成了集团公司的二把手。
但她毕竟人微言轻,又是个女子,多方面的事又多有不懂,工作起来难度很大,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公司里的人现在都知道她是赵丁旺女婿的妹妹,倒还给她几分面子。
陈慧嗯了一声。
赵小禹又说:“赶快成个家吧,你条件这么好,想找个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工作也好,挣钱也罢,都是为了好好地活着,如果不能好好地活着,追求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筱筱说过,一个人干嘛要挣那么多的钱,干嘛要抢夺不属于自己的资源?”
陈慧又嗯了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九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赵小禹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探过手去,替陈慧擦了擦眼泪,柔声说:“别难过,哥没事。”
又摸了摸陈慧的头,“长大了,哥以后就不管你了。”
陈慧没有像上初中时,他第一次摸她的头时,羞涩地躲避,而是微微动着头,蹭着他的掌心,含泪带笑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亲和最爱的人。
“哦,对了。”赵小禹抽回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把其中一把钥匙摘下来,放到陈慧面前:“新房子你住吧,你结婚时,算是哥给你的嫁妆。”
兄妹俩在早晨的阳光里告别,当黑色的桑塔纳2000卷起一团尘雾,消失在远处的街道上时,陈慧哭得坐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关于赵小禹开车出去旅游的想法,胡明乐不太赞同,怕他再做傻事,像上次一样,说是骑摩托车出去散散心,结果几天联系不到人,不是孙桂香突然想到,他可能去了风哨口,恐怕他早已和大家天人永隔。
那天,胡明乐、孙桂香和陈慧赶到风哨口时,赵小禹的上半身趴在外面的泥土上,下半身泡在水里,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摩托车却不知去向,想必掉进了河里,沉没在水底。
但胡明乐并没把自己的担忧直接说出来,而是说:“你不上班就对了,正好咱们一起养猪,我还想扩大一下规模,没有你的帮助,真不行!你什么都不用干,给我出主意就行!”
孙桂香却很理解儿子,说:“老胡,你让他去吧,我相信他不会丢下他妈不管的!”
那天晚上,孙桂香一直在厨房里忙乱,厨房里散发着一股干锅油气。
赵小禹走进去问:“妈,你干嘛呢?”
孙桂香抹了一把眼泪和汗水说:“妈给你烙一锅糖烙饼,你带在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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