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经历了一场艰苦的跋涉,前一刻,赵小禹还在抱着筱筱奔跑,筱筱的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眼神里充满了留恋和不甘,淌着鲜血的嘴唇无力地一开一合,发出虚弱的声音:“老九,我,我爱你……”
又仿佛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穿越,黑色的桑塔纳,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无路可走,只能顺着由一个又一个的绿棚子围起来的道路,走向人生的烈焰熔炉。
当眼前豁然开朗时,赵小禹还是赵小禹,只是由一个青春少年,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筱筱却浓缩成了一个冰冷的小盒子,不悲不喜地躺在副驾驶座上。
烈焰的余温还在,赵小禹出了一身汗,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阳光。
阳光普照大地,阴影里却躲着几个妖魔鬼怪,发着阴阳怪气的笑声。
桑塔纳最后停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前,一个底商的门头上挂着“吴小二烩菜”的招牌。
赵小禹失魂落魄地走进去,此时他已全然没有了吃烩菜的胃口,他甚至忘记了来这里要干什么。
店里已有了不少顾客,每张桌子上都摆着油淋淋、黄灿灿的五花肉烩酸菜。
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您几位?”
赵小禹没说话,坐在一张空桌子旁,抬头看了看女服务员:“吴小二烩菜。”
女服务员介绍道:“我们是按人头收费的,每人十块,不限量。”
“好。”赵小禹点点头。
女服务员正要离开,赵小禹又叫了一声等等。
他看到一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彩色的喷绘布,上面印着各种菜品,其中有一道菜刺激了他的眼睛。
烩干西葫芦,那曾是她最爱吃的菜。
整个定东市,整个黄水县,似乎只有孙桂香会做这道菜。
赵小禹指着那张喷绘布:“我要那个,烩干西葫芦。”
女服务员说:“烩酸菜是现成的,别的菜要现做,烩干西葫芦要等差不多半小时,一份三十块。”
“好。”
“少了没法烩,起步是两人份。”
“好。”
服务员走开了。
赵小禹看到桌上摆着他设计的酒架,上面放着四瓶喝点小酒。
也不能说是他设计的,只是他的创意而已。
他随手拿起一瓶喝点小酒,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
传销,反传斗士,到酒厂上班,那时他变着法子向筱筱要钱,却不知他的工作全是筱筱暗中安排的。
爷爷说:“我孙子天生就是酿酒的料!”
母亲说:“我儿子酿的酒就是香!”
筱筱说:“你一个卖酒的,居然不喝酒?”
他说:“卖酒的就得喝酒吗?那扫厕所的是不是得天天喝尿?”
然后是赴约,被放了鸽子,他傻傻地在公园门口等了四个小时,她骑着250摩托车三次到现场“嘲笑”他。
一只避孕套,他喝了五瓶喝点小酒,醉得一塌糊涂,胡乱地向她表白,然后又把那么难听且狠毒的话加在她身上。
然而,当他屈服,口口声声再也不会原谅他的她,还是乖巧地投入到他的怀抱。
她多么卑微啊,哪里高傲了,哪里不近人情了?
赵小禹拧开瓶盖,一口喝了半瓶,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食管,顺着食管一路而下,在胃里炸开了一朵烟花,刺激得他的胃壁火辣辣地痛。
然而他无所畏惧,又一口将剩下的半瓶酒喝完。
这回不刺激胃了,全上了头,天旋地转,房子在摇晃,食客们的一张张笑脸都带着重影,挂在房顶的吊扇旋转成一团光影。
赵小禹又启开一瓶酒,又一口喝了半瓶。
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头发女孩端着一小碟花生米走过来,放在赵小禹面前,说了一句:“大哥,慢点喝,酒是我的,命是你的。”
有个食客叫道:“小吴老板,我也要吃花生米!”
小吴老板回头怼了一句:“你出去捡几个羊粪蛋蛋吃吧,这都眼红!”
那个人哈哈地大笑起来。
等烩干西葫芦端上桌子时,赵小禹已经喝了三瓶喝点小酒,这对于不常喝酒的他来说,已经超量了。
烩干西葫芦的色泽和香味再次刺激到他的神经,他托着桌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女服务员不安地望了小吴老板一眼,说:“他不会走了吧,还没给钱呢。”
小吴老板也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那个要吃花生米的食客说:“这小子喝多了,出去吐去了,他和我一前一后进来的,开着桑塔纳呢,不会赖掉你的钱!”
小吴老板白了他一眼:“那如果他不回来,我就找你要钱!”
“我说错了,你赶快出去追吧!”那个食客显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赵小禹旁若无人的喝酒架式,早已引起了食客们的反感,这时便纷纷转头望向门口和窗外。
小吴老板正要出去找人时,赵小禹又进来了,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开始人们没认出那个盒子,当赵小禹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饭桌上时,盒子侧面的一张照片显示出它的用途,那竟然是个骨灰盒。
人们顿觉一阵头皮发麻,心里骂了七十二遍×你妈。
坐在旁边桌上的一对小情侣跳了起来。
男的骂:“酒鬼!”
女的骂:“神经病!”
赵筱雨的骨灰盒摆在赵小禹的对面,赵小禹将一双筷子放在盘子的另一边,轻声说:“筱筱,这是你最爱吃的,我妈给你做的。”
又叫道:“服务员,来碗米饭!”
女服务员惶惶地望着小吴老板:“小异,你看这——”
小吴老板皱了皱眉头,说:“给他上吧。”
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赵小禹还在叫着:“米饭,米饭,耳朵聋了吗?”
“马上来!”女服务员进厨房盛了一碗米饭,胆战心惊地走过来,却不知该往哪放,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放下啊!”赵小禹喊道。
女服务员哦哦两声,随手把米饭碗放在桌边,匆匆离去了。
赵小禹将米饭推到“赵筱雨”面前:“吃吧,饿坏了吧?”
他的表情和语调,透着一种诡异的温柔,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脊背发冷。
有人喊道:“小吴老板,你快把他弄出去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小吴老板不安又急迫地望了望通向二层的楼梯,显然她也被这一幕惊得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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