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轻轻拂开她凌乱的头发。
在那张不染凡尘的脸上多了一块狰狞的烫疤,她并没有被打上奴隶的烙印。
已经成为阶下囚的王室们终究是没能将慕幽护住,他被那些贵族们带走了,被他们侮辱、欺凌,在他的脸上留下烫痕。
每次他都咬紧了牙关,压制着心底那股几欲被驯服的奴意,从一开始的绝望无助,到后面,每次回到监牢中,他都会骄傲地指着脸上的烫痕给父王和王姐看。
他没有屈服,没有辜负雾族王室的身份。
慕婉一开始会赞赏他,但到后面,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没有精神,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远去了。
监牢中的人越来越少,一天天熬着,慕幽觉得,自己可能也快要死了吧。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慕婉自己走了回来,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
“王姐!”慕幽立即走了过去,想要搀扶着她坐下,却见这次慕婉身上并无伤痕。
他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目光便转向了慕婉死死捂着脸的手上。
“王姐,可是伤口恶化了?我还有余力,为你医治。”
他这样说着,却被慕婉狠狠瞪了一眼:“保存好你自己的体力,扛过去,熬到雾族可以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慕幽不理解,只是往后,慕婉的那半张脸再没有露出来过,她与自己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了。
监牢中的其他人都说,王姬也没能扛过岚夜族的驯兽之法,脸被打上了奴隶烙印,她羞于面对雾族的列祖列宗,更不想让这件事情被慕幽知道,因此内心时时煎熬着,也愈发喜怒无常。
但是慕幽不信,他同那些人说,王姐是不会屈服的,她只是嫌弃脸上的烫疤难看,这才遮住的。
其他人默然不语。
那一天,慕幽被带去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面前是一重又一重的纱帘,带他过来的岚夜族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茫然地在这大殿中走着,撩开层层纱帘,隐隐约约听见了丝竹管弦之声。
那前方,好像有人在宴饮作乐。
再往前去,他看到了纱帘后有女子旋转舞动着的曼妙身影,那样的欢脱自在,像一只归返山林的鸟儿。
那坐在一侧观赏着的人,看其体型是个男子,应当是这岚夜城中的某个贵族吧。
慕幽不想主动去招惹这样的人,正准备转身离去,那乐声停了,方才舞动的女子翩然落入男人怀中,依偎着他,用那道慕幽再熟悉不过的声线轻声询问。
“你爱我吗?”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定格在了原地。
那方传出了男人无比畅快的笑声,重重纱帘被一道风接连拉开,那里面的情景真实又刺目地呈现在了慕幽的眼中。
慕婉穿着华丽又柔软的衣衫,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那般的光鲜亮丽,但她脸颊上那写着岚夜族文字的奴隶印记也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愣住了,慕婉也受到了惊吓,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回荡着曲英彷那畅快无比的笑声。
“爱,怎么不爱呢,”曲英彷怜爱地抚摸慕婉的头顶,如同招猫逗狗一般,“尤其是你现在模样。”
慕婉自杀了。
慕幽的脸上也被烙下了奴隶的印记。
监牢中的人走得走,死得死。
唯一能够证明雾族曾高高在上的,便只有那间牢房当中岿然不动的慕微之。
慕幽的命运也早已被安排好了,他会成为岚夜族王女成人礼上的祭品。
他想着,真好啊。
终于可以死了。
但在他即将被刺破心口的时候,那人却偏偏开口了。
“我的成人礼,无须以任何人的鲜血灌溉,我依然可以让岚夜族的未来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在那一众反对的声音中,曲妍仍是一力保下了慕幽。
对于岚夜族的贵族们而言,新鲜劲过去后,雾族的王室便也没那么稀罕了,曲妍就顺便将慕幽带到了府上做个杂役。
这样的转折令慕幽感到茫然。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结束了,不用再去想父王、王兄、王姐,也不用再去想雾族。
廊下的那个女人为何要救他。
慕幽紧攥着手里的扫帚,干瘦的手指上骨节凸起泛白,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胸中汹涌澎湃的尽是杀意。
廊下,曲妍与无念佛子对坐而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曲施主此举,贫僧佩服,只是这也引来了岚夜王上的不满,曲施主在族中的处境,怕是要……”
无念佛子愁容满面,曲妍却是轻摇着头笑了笑。
“佛子才刚夸我,现在便担忧起我在族中的处境了,佛子不必忧虑,我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在族中自然是有些拥趸在的,我会做出改变,自然也是因为岚夜族的现状不利于长远发展。”
“施主心中,看来是已经有了更好的决策了。”
曲妍点头。
“岚夜族的血脉和驭兽之术,一直被外族所觊觎,但族中内部的人们,却只看得到那世仇的雾族,不知我们早已成为了他人眼中的肥肉。
如今是不死果出世,天下大乱,人们的目光都在这天生灵物的身上,但这灵物总有认主的一天,天下也总有平定的一日,届时那些外族们收回了贪婪的目光,又岂知不会再看向我们?”
无念佛子微微颔首。
“曲施主看得长远,那这困境,你想如何解?”
曲妍眸光微微亮。
“我想带着岚夜族,归顺朝廷。
众所周知,我族血脉对于妖类有着天然的压制力量,世世代代都以培育和驯养妖兽为生,虽攒下了不少基业,可除却灵石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若我族驯养的妖兽能够专门提供给迦南关的军队,用以抵挡妖国,便是为朝廷做事,有朝廷这个靠山在,也不必再忧心被外族盯上了。”
和族中其他的王姬公子不同,曲妍常年在外游学,眼界和见识早已远超他们,岚夜族内部那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想,她也从未有过。
这也是在慕幽趁夜行刺她后,她还能平静地放过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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