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另一个尽头,乐瑶终于合上了手中的剧本,她梳理了一下头发,戴上一只可以掩饰自己的口罩,离开刚刚坐过的地方,随着人潮,踩着光影,走在了充满诱惑的夜色中,可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以何种方式存在着,这些年的工作已经将她透支的太多,有时候她觉得找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难的事情,最后只能在无奈中拥有了将痛苦当成快乐的能力!
就这么,她将一条顺着河流延伸的路走到了尽头,她一点也不在乎世俗的污渍,就这么随性的坐在了河边一节被无数人踩踏过的台阶上,看着一些还没有到秋天便已经落下的树叶,飘在河面上晃晃荡荡。
河对岸的台阶上,另一个女人也如此随性的坐了下来,似乎她们都被那个男人骨子里的随性所浸染,以至于自己也会经常忽略现实世界里的假正经,想坐下的时候,就不会在乎地上有多少污点,想站起来时,也不畏惧头顶之上是无法触摸到的天空。
在往来船只的缝隙中,她们打了一个照面,虽然彼此意外,却也不觉得是一种巧合,这场相遇更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事情,只是稍稍推迟了一年而已。
哪怕面对的是简薇,乐瑶依然习惯主动,她做了一个手势,让简薇稍等,又顺手在临河的店铺里买了两瓶黄酒,然后走过一座石板桥,来到了简薇的身边,两人沉默的相对着,却谁也没有办法打破这种沉默,因为她们都能洞穿对方在想些什么,可想的这些,又是她们生命中不能被拿出来议论的禁忌,于是整个世界好像化作了抽象又凌乱的线条在抖动着,谁也摸不到重点。
终于,乐瑶向简薇扬了扬手中的黄酒,说道:“要喝点吗?”
简薇点头,乐瑶拧开了瓶盖递到了她的手上,自己也拧开了另一瓶,没有干杯的碰撞,只有两人酣畅淋漓的一口,然后身体变得温暖,记忆的阀门也被冲开,将那些隐约的记忆拎出来想了一遍又一遍。
她们应该感谢,此刻置身的地方足够隐蔽,否则两个美的如此显眼的女人,却男人般的拿着酒瓶,一定会被无数个想一探究竟的目光所侵犯,那时候恐怕她们自己也没有了借酒宣泄的情绪。
很快,她们便喝掉了半瓶酒,简薇这才和乐瑶开了口,她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新戏要在这里取几个景......你呢,你又为什么来这里,有时候想起你这个人,就感觉从这个世界上凭空蒸发了似的,我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你......呃,应该说,每一个认识你的人,都不会去想还有机会见到你,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过面了!”
简薇又拎起酒瓶喝了一口酒,她有些想回避乐瑶的问题......她并不像乐瑶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到这个古镇。
乐瑶看出了她的情绪,对于她的不愿敞开心扉,只能是遗憾的耸了耸肩,也拎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后入神的看着脚下的河水在灯光的映衬下,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的晃荡着。
简薇终于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我?”乐瑶有些恍惚,又回道:“挺好的,就是喜欢在睡着的时候,假装死了几次!”
简薇有些不太明白的看着她,似乎眼前的这个女人总是会说一些神经质的话,就和她的性格一样。
乐瑶“哈哈”一笑,看着简薇回道:“开玩笑的......只是有时候换了很多种生活方式,也没有办法解开生活里的那些矛盾,这真的让人觉得很沮丧!”
简薇思虑了一会儿,颇有同感的说道:“一样!”
简单的交流之后,她们又陷入到了漫长的沉默中,然后不可避免的说起了那个困住她们前半生的话题,乐瑶说道:“去年昭阳和米彩结婚了,婚礼很低调,就在徐州办的。”
尽管已经将这样的场景想了无数遍,可简薇的心中还是一阵抽痛,强颜欢笑着回道:“是么?......”
乐瑶下意识的点头,又说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昭阳提出分手?......我亲眼看到他痛苦了那么久!当时,我也以为是你变了心,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样子,你心里一直没有放弃过那个有时拎不清,有时又执着到让人有些发指的男人!”
简薇仰起头,表情呆滞了许久,才低声回道:“是我做错了事情!”
“如果你愿意说出来,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你真的是一个比我们都要矛盾的女人,既然你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就不应该再回国,把很多原本该简单发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简薇一声轻叹,若干年来第一次说道:“我是错了!”
乐瑶举起酒瓶,仰头喝完里面剩余的酒,用比简薇更轻的言语回道:“可是我却能理解你......因为你的心情,我也无数次经历过......是放不下这三个字,在我们的思想里翻来覆去的折磨着!”
简薇摇头苦笑,实际上将这件事情的本质看破,她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撕心裂肺,只是遗憾并不可避免,所以就像乐瑶说的那样,只能在睡着的时候,假装死了几次,醒来后在还活着的苦恼中,继续面对世事煮沸后的灼痛!
仿佛是从最遥远的天际吹来了一阵风,吹走了一些灰尘,也吹走了喧嚣,这被深夜淹没的古镇终于安静了一些,而两个偶然相遇,命运却牵连在一起的女人也已经沉默了很久,她们在同样的苦闷中,用不同的方式化解着......然后在离开的那一刻继续殊途同归的困在人生的小巷子里,找不到出口!
风又吹来了一阵灯火快要熄灭时的萧条味道,也吹来了一艘没有乌篷的河道清洁船,它停在了乐瑶和简薇的身旁,两人诧异的以为:船上那位皱纹好似刻在脸上的老人有什么话对自己说......
老人真的对她们说道:“两位姑娘,麻烦让个道,给我老伴过一下。”
简薇和乐瑶下意识的回过头,一个看上去有些病态的老阿婆正站在她们身后,她的手中提着一只已经旧的看不出颜色的保温盒,原来她是要借助这些台阶,上老人的船。
简薇和乐瑶各自侧身给老阿婆让出了可以通过的空间,老阿婆准备上船,却被老人给制止了,他言语中充满担忧的抱怨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给我送饭了吗?......这河边湿气重,你刚做完化疗,身子骨怎么吃的消!”
“我活着一天,就给你送一天。”老阿婆说着又想上老人的清洁船。
老人死活不愿意让她上去,让她留下保温盒后,便催促她赶紧离去,老阿婆又唠叨了几句,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老人看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阵抱怨:“这老太婆,年轻的时候犟,老了还是这么犟!”
可却在老阿婆,背影彻底消失在河岸边时,眼角通红,用粗糙的手抹掉了那憋了很久的眼泪,想来:他心里是想老阿婆就这么一直给他送饭的,可就像日出日落,生命终究要被收割,能送饭的日子总是会有尽头的,所以还活着就成了两个老人生命里最大的盼头......
还活着?
还活着!
简薇和乐瑶仿佛看到了一种大爱,却无声,而对比后,发现自己竟然活的是多么的奢侈,她们有些明白,生命中有一个能够为自己还活着而牵肠挂肚的另一半,才是最珍贵,最值得珍惜的......而爱情,终究只是小爱,所以它总是充满了委屈,不甘,期待,厌烦,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
乐瑶终于对简薇说道:“呵呵,如果昭阳是那个撑船的老人,对应的老阿婆只会是米彩,而不是我们,对吗?简薇!”
“也许吧......”想了想,简薇又说道:“不是也许,是一定......他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我们应该珍惜的是那个与自己结婚,或即将与自己结婚的男人,而所有的怀念,终究也只是亲切的.....仅仅是亲切!”
“是的,我们怎么可以奢侈的浪费掉还活着的幸运.......!”
乐瑶点头,示意简薇喝完瓶中剩下的酒,抵御夜色晃荡着的撩拨......如果她们愿意,就在她们脚下的这片地方,会在五个小时后的早晨看到古镇之上,最美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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