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的后背忽然涌上凉意:“你的意思是,那一晚的空难,白英妖骨的意外丢失,其实是……人为的?”
“你以为呢?白英对秦来福这么好,先以华美纺织厂的名义清了他的账款,后来又给秦来福白白送了个儿子,索要的回报,只是未来去囊谦磕个头?”
司藤一字一顿:“如果贾家是在守我的尸,那么秦家就是在守白英的尸!”
“我猜想,游湖之后,白英跟秦来福私下有过约谈,她不会告诉秦来福任何秘密,也不允许他问,只让他照做,而秦来福本身人品不错,仗义守信,又受了白英那么多恩惠,必然士为知己。”
“白英要秦来福做的是,就是不能打草惊蛇,要从丘山手中,暗地里设法拿回妖骨,然后按照她指定的地点安葬。所以那四句诗,不是什么冬日游湖有感,也不是无病呻吟的伤春悲秋,那是白英想告诉我的……埋骨地。”
秦放的脑袋嗡嗡的,他以为自己会感觉混乱和糊涂,没想到的是,居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
游湖之后,大限将近,或者是白英觉得应该大限将近,丘山究竟是一路追踪而来还是她自己故意放出了风声引他而至已经不可知,总之,后来一切行进成了苍鸿观主所看到的那场镇杀。
白英产子,妖力尽丧,丘山再无忌惮,为了从旁有个佐证,他拉上了当时武当山的李正元,还有黄家门的黄玉。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向左近打听了一下情形,产婆还有临近的人都一口咬定:“哦,那个女的啊,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来这,住在离我们大老远的村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男人赶出门的,前一阵子刚刚生下娃儿,可怜的咧,也没人照顾,下地都难,要不是村里好心的婆子偶尔帮衬,这月子坐不好,死了也是有的。”
丘山放心了。
他们先在孤屋外围设符障,确保不会逃跑,然后选在入夜夜深人静的时辰,破门而入。
那个虚弱的“司藤”,颤抖着撑起手臂从床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的咳嗽,眼神中尽是惊恐,抖抖缩缩地抱起了身边百子千孙袄包着的孩子。
……
这场镇杀,实力悬殊的没有任何悬念,丘山面色冰冷地一次次念出符咒,这场由于自己的私欲造就的错,就此终止吧。
他看着她吃力地撑着手臂爬过符火,听到火头把皮肉烧的兹兹作响的声音,看着她从苍鸿手中拽过那个襁褓,然后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也似的声音。
原来那个婴孩被闷死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出手了。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癫狂一样的大笑,说:“我会回来的。”
谁都没有留意她的眼底,除了刻意的怨毒和悲痛之外,有着突然掠过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
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在囊谦,有她只是被放干了血但是保存完好的半身,插在身体上的尖桩是藤,藤是她的原身,藤桩紧紧封合住伤口,确保了外界的腐蚀之气无法损害半身,来日,只要血液可以重新注入,这具半身就会重获生气。
——贾家在囊谦,不引人注意的生活着,贾三会老老实实把她的要求传达给下一代、再下一代……
——她的儿子,更像她藏贮了妖血的工具,会由秦来福好好抚养,妖血一脉相传,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成为起死回生的药引……
——七十,或者八十年,足够了吧,丘山,还有她憎恶的道门的人,应该活不到那个时候,生命自有出路,她要藉由“半妖”这一老天赋予的天性,不动声色地挣脱今世被镇杀的命运,给自己另一个未来,不一定光明,但至少,不会是这个糟心的世界,不会有丘山、也不会再有邵琰宽……
……
说出那句“我会回来的”之后,她如释重负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我会回来的。
妖怪临死前的口出狂言无望挣扎罢了,丘山提醒自己不要多想,李正元的小徒弟被吓坏了,黄玉一直耐心地哄慰,贴满了符咒的尸身轰然起火,最高的焰头甚至冲到了屋檐那么高,时候是晚上,村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了,也无所谓。
火头小下去的时候,他想着:终于结束了,终于……
然后,他看到了那具焦黑的尸骨,每一块骨头都写着桀骜难驯,颅骨嘴角的弧度,甚至诡异地像是在笑……
……
为防节外生枝,丘山决定把司藤的尸骨带回青城。
那天是1946年12月25日,大雾,有雨,但是上海的洋派太太小姐们是那么喜气洋洋,百货商店里也是热闹非凡,说是什么圣诞节。
他们的板车晃晃悠悠,除了苍鸿顶着防雨的油纸布津津有味的吃馒头,每个人都有些莫名所以的郁结,他不知道,在他们身后不远,一直有人尾随,目光炯炯,死死盯住板车上那口看似不引人注目的藤条箱子。
再后来,半空中一声巨响,赤红色的火球划破雾霭,一行人被灼热的气浪掀翻,有那么片刻,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过来之后,四周人声鼎沸,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叫,他好不容易找齐了同伴,发现车上带的东西被掀翻的满地都是,而大部分贵重的行李,都已经不见了,包括那口……藤条箱子。
***
1946年的最后一天,杭州,西湖,深夜。
拎着藤条箱子的秦来福神色匆匆,但又时不时驻足,似乎在找什么人,直到身后传来压的低低的声音。
“秦老板……秦老板?”
回头一看,一艘乌篷船慢慢驶向岸边,随着木浆的划动,水流静静悄悄往两边分开,泛出一明一暗的光亮来。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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