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频频点头,先不提这灭火之事,反指向这屋中及院中摆设道:“这宅院中的布置颇为清幽,不失雅致,驸马确是费了心思。”
“读书人好清幽,此地环境颇佳,附近有琅琅书声的书院,又有食街的烟火气,儿臣以为此地适宜备考。”秦风浑然一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与元帝交谈甚欢。
萧令瑶在一边腹诽不已,就这样把一帮忐忑不安的学子晾在一边,这两人居然就着宅院的布置聊起来了,没看有几名胆小的都湿了额头?
倒是刚才祸从口出的那位考子大概是陷入破罐子破摔的境地中,此时面无表情,神色中也没有茫然,萧令瑶想到若不是她戳破了他心中所想,也不至于激怒他导致这般境地。
她不由得叹口气,其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起来,这位考子只是有一点私心罢了。
就那点小心思也是想替自己加加分,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况且就他刚才所发言论来看,他对朝堂之事也颇有了解,不知道是何来历,若真是个有才的,岂不是误了他,这么一想,萧令瑶心中的疚意更深,叹息着望向那名闯祸的考子。
那考子正值心如死灰之际,抬头撞见萧令瑶颇是同情的目光,心下又羞又涩。
或是在如此尊贵的女子面前丢了颜面,被弄得狼狈不堪,又或许是被萧令瑶捅穿了内心所想,自觉得在公主眼中已是多心思的小人,神情倍是复杂。
偏偏元帝一直未对刚才的事情发表意见,双手背在身后,把整个院子转了一圈,听秦风讲了一番这院子的各种布局,以及一些小摆件的用处,这才将眼神落到方才那考子身上。
“汝自何方来,姓谁名谁,曾经拜何人为师?”元帝径自问起这位学子的带教先生,洪公公一怔,也是,既是寒门出生,能获知信息的渠道有限,他是如何知晓那比例?
这名考子神魂俱散以后反倒冷静下来,叩首后说道:“草民姓聂名峰,草民的先生正是本家的一位远房三叔,名聂玉汝。”
“聂玉汝。”元帝突会心一笑,原来是他!
这聂玉汝也曾在朝为官,此人眼光深远,在一众寒门官员中表现亮眼,他虽是文官,却与常督军颇为投契,虽是交集不多,但互相敬重。
常督军谋逆案发后不久,聂玉汝辞官返乡,不复在朝堂出现。
元帝记得他在朝时为正六品的太学博士,想到此人,他突叹一声:“原来是前太学博士。”
太学,秦风猛地一怔,许是这东越的朝制更像是混合了各朝代一般,他顿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太学属国子监中的一类,国子监可谓是本朝办学的最高学府,入学门槛极高。
国有国子监,民有衡山书院。
拿后世来说的话,它们就是公立的顶级名校与私立的顶级名校。
国子监最高长官为祭酒,而衡山书院的院长则是大文豪程吾,这么一对比,就清楚了。
难怪这聂峰对朝堂上的怪象了解得如此清楚,原是家中有位做官的前太学博士,大约是对朝堂失望,返家教起了自家侄儿,心中的愤懑没少讲给侄儿听。
萧令瑶在听到聂玉汝名号时也是面露迷茫,想到是在常伯伯出事后此人就辞官便明了。
那时的她还在宫外游荡,居无定所,东躲西藏,哪里能知道这位常督军的旧交。
方才她已经有些懊恼刚才的犀利,如今知晓这考子是常伯伯旧友的侄儿,心念一转道:”儿臣也有一言——这位虽是泄私欲,但也不失为耿直之言,方才倒是儿臣咄咄逼人了些。”
萧令瑶幽幽然地朝秦风投递一个求助的眼神,秦风心下暗笑,依旧点头道:“是也。”
“哦,驸马也觉得是瑶儿的错?”元帝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秦风忙说道:“非也,只是人在激动时便有应激反应,会下意识地说些狠话自我保护,方才若非公主步步逼问,这位也不会如此直白,殿下反省也是恰当。”
萧令瑶低头称是,那聂峰听得他们夫妇为他进言,心下讶异,他的性情本就比聂玉汝要灵活些,此时聪敏地没有出声,只是埋首不语。
元帝双手背在身后,看一眼面前这些青涩的面孔,反问道:“你们也如他一般想?”
可怜这些考子们哪敢应声,萧令瑶忙说道:“父皇就不要为难他们了,一般人等难见天颜,他们这般表现已是难得,父皇,刚才儿臣也有过错,不可算在他一人身上。”
秦风点头称是:“读书人若没有半分锐气,岂不是太过迂腐,可惜儿臣没有参加科考的福份,若是也如他们一般苦读多年,不知道能不能保留这份锐气。”
元帝双手交错在身后,念了几许聂玉汝的名字,终是笑道:“原是他教导出来的。”
聂峰正低着头,闻言道:“三叔教草民不少学识,虽是给草民讲了不少朝堂之事,但并无愤慨,遗憾多之,三叔也曾言他应再坚持一番,当年太过意气用事。”
“哦。”元帝一听来了兴趣:“他果真如此说?”
此事本就是属实,聂峰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犹疑:“正是如此。”
“他当年辞官离去时大有几分壮士断腕之势,朕还以为他毫不留恋,现在看来,他也有满腔的憾意。”元帝示意他起身:“不愧是聂家人,虽是过刚了些,但也不算过错。”
秦风与萧令瑶对视一眼,这岂不是承认聂峰所说属实,看来陛下对仕族当道已经忍无可忍,这番是下定了扶持寒门之心。
秦风不禁想,当年陛下被仕族裹挟,对水师谋反案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常家满门遇难,那样骁勇善战的水师不复存在,以后的那些天里,他是否也曾悔过?
他是君王啊,君无戏言,要推翻自己说过的话谈何容易,是他亲自下的罪,立的诏!
萧令瑶不也说过么,她从来不觉得常家可以平反,已经不抱指望。
可今日,秦风也不由得对此观点动摇,常家,真的不能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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