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古怪的感觉等他进了坤宁宫时更是有增无减,往常见到他就会激动万分的皇后在瞧见他的瞬间,眼底冰冷,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洪公公装模作样地施完礼后笑着说了元帝的口谕:“陛下说了,国丈以后难入宫,此番机会定不能浪费,还请娘娘与国丈好好相聚。”
“多谢陛下隆恩。”皇后面无表情地说完,看着自家父亲一脸的怅然,这些时日下来,她憔悴了不少,萧令昭进入吏部后的走向不如预期,她眼底充满了疲惫。
在陈慈到来以前,她并不知晓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只是晓得这次金榜的状元是位寒门学子,她听闻后嘴角耷拉下去,只觉得好笑。
洪公公离开后,父女俩各怀心思,陈慈并未留意琼安姑姑替他斟茶时颤抖的手。
琼安姑姑虽知道得不比皇后多,但在她出卖陈家两位老祖宗后,再见到这般神情落魄的老太爷,多少能猜到几分,是以她立刻退到皇后身边,俨然将皇后当成盾牌。
“父亲为何会进宫?可是朝堂之上有何变化?”
如今的她不再有从前的耳目,那些皆被斩断,她得到的消息都是陛下过滤后传进坤宁宫。
“陈家将要退出朝堂,宗族子弟还在朝中任职的今日请辞,陛下已允,以后朝堂之上再无陈家位置。”陈慈提到此,也顾不得去想为何会泄密,垂头道:“你与昭儿好自为之。”
她再没有娘家的支撑啊,陈皇后只是在脑子里闪过这个短促的念头后就自嘲地笑了。
自从知晓父亲在暗地里找金矿,想要玩那甚黄雀在后,她就晓得几年前就失去了依靠。
陈慈的话不过是提醒她与萧令昭已是陈家废棋,如今倒好,满盘皆输,无论是她,还是昭儿,又或是陈家,输得一败涂地。
纵然她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储君之位与昭儿再无关联!
陈家上下集体请辞的消息不如陈慈预料得那般在皇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甚至在女儿脸上看出了一丝释然之色,还有一抹快意,他心下道是这半幽禁的生活磨去了她所有锐气。
“既是如此,陈家就抱着产业这般苟活下去吧,总好过栽了身家性命,不过是做不了官嘛,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婶婶他们要失望了,再也不是官夫人。”
富足的平民百姓之妻哪有官夫人来得威武,不说以后再不可能参加那些宴席,就连子女说亲也要遭受连累,定了亲的,人家还得思量一番要不要退掉。
至于已经嫁出去的,那就没办法了,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全看夫家的良心。
若是以前低调做人,还能博得婆家欢欣的尚有几分余地,若是仗着陈家的势眼高于顶,不把婆家众人放在眼底的,那就只能自行咽下酿的苦果。
这些啊,都与她无关了。
这皇后的壳套在这里,她挣脱不得,不过是给那个女人生的贱种抬身份的工具,凤印没有了,手下的人被打发,陈家现在也没了,就算在,也有自己的算盘不是。
陈皇后觉得自己从未活得这般通透过,看着父亲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凌厉:“既是集体请辞,那便做得大方一点,父亲还是要交代一声下去,别在外面苦大仇深的。”
这算是她给陈家最后的建言了,无论外面如何议论陈家这番疯狂举动,陈家只能笑谢皇帝隆恩,这纯属自愿行为,无人逼迫,撑住了,以后在隋城还能有一席之地。
当然了,这一切是她还在皇后位置上的前提下。
若是她连这虚的坤宁宫之主都呆不住的话,陈家只会比现在更惨。
陈皇后突然想到,若是当时她已闭眼,在黄泉下兴许会笑看陈家倒霉沦落,曾经她抱以希望的母家如今已沦为仇人般的存在,她嘴角带出一丝嘲讽的笑:“父亲可能做到?”
陈慈的眼皮子跳了好几下,光是让他们辞去官职就闹翻了天,他们最终一个个伏下头,不过是因为比起官职,被砍头或流放更可怕!
可要让这群心怀愤懑的人还要在外面笑着虚以委蛇,感谢皇恩,难矣。
陈慈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胸闷气短,匆忙喝下手中的茶,再无在坤宁宫停留的打算,道声“娘娘思虑周全”便匆忙离去,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
琼安姑姑目睹老太爷离开,心中直呼轻快,现在看来,陈慈并不知晓是因为她告密才落得这般下场:“娘娘可是痛快了?”
“痛快?”陈皇后凄然一笑:“我们又好到哪里去,看完了他们的下场,接下来该是我们了吧,琼安,你说,本宫这一生到底在较什么劲。”
“娘娘……”
“本宫为太子妃时就知道这只是他与陈家的交易,可后来知晓他有心上人,还让那人珠胎暗结,本宫只觉得不堪忍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惜啊,那贱人命大不说,还生了。”
“娘娘放宽心,公主就算再受宠,也不过是公主,是女儿身,注定掀不起大风浪,”琼安说着安慰的话,心里也知道雍王是彻底没戏了。
“琼安你莫怕,你在本宫最难的时候帮了本宫一把,这恩情必不相忘,只要本宫还在这位置上一天,就能护你一天周全。”
琼安心底其实有个念头,想要跪求皇后放她出宫,只是此念一起她便知不妥,她若出了宫,必定是死路一条,皇后不会放过她,陈家亦是如此。
她知晓皇后太多事,也知晓陈家太多事!
琼安掩去眼底的不安,垂下头去:“娘娘,雍王需得保命要紧,不宜再有其它动作了。”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陈皇后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这诺大的坤宁宫,以往宫妃们前来请安时,这里是何等地热闹,不管她们是虚情还是假意,起码这里有着表面的繁华。
如今她们只往贵妃那里走,凤印在哪,她们的忠心便在哪。
陈家如今彻底退出朝堂,她虽有大仇得报的感觉,但也晓得——从此孤苦无依,她与萧令昭唯有像琼安姑姑说的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活下去,其余事,不该想,也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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