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曾却并未在意他的语气,神情沉稳。
“最近一些杂志上有关于《人生》的评论你也应该看到过,总的来说,大多数评论家对于高加林这个人物是持批判态度的。
但在许灵均的这篇文章当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对于高加林这个人物的态度是很中立的,他既认可高加林身上积极的部分,也包容高加林的缺陷。
这两种态度看似是评论者对于作品、对于人物的看法,实则却是两种话语体系间的碰撞。”
马卫都本来还觉得陈浩曾是要故弄玄虚,想压压他的锐气,但听到陈浩曾提到“话语体系”,他的脸色忍不住认真起来。
昨天取稿子时,他当着林朝阳的面将文章好一顿夸,其中虽有奉承的成分,但大体是真实的感受。
在两人的交流过程中,林朝阳提到了陆遥对于《人生》的一些创作感悟,包括陆遥对于时代、对于社会的一些看法。
尽管马卫都也看过《人生》,可当他听完林朝阳对于这部小说的剖析,他觉得自己想的那些东西实在是浅薄的可以。
马卫都也曾在林朝阳的口中听到了“话语体系”一词,今天陈浩曾竟然与林朝阳不约而同的一样提到了这个词,马卫都断不会认为这只是巧合。
如果没有对于作品和文章深刻的理解,陈浩曾又怎么会和林朝阳想到一起去呢?
“我们可以粗浅的把这两种体系以新旧来划分。1949年以来的青年人人生观强调克服三大差别: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差别。
在旧的话语体系中,高加林的个人追求使得这三大差别显现得尤为刺眼和难以令人接受。
可在改革开放以后所建立的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之下,高加林对于城市的憧憬、对现代文明的向往不正符合先进代替落后的发展逻辑吗?
有些评论家习惯以道德的视角来审判他人,这一点是值得商榷的。
一个人如果道德有瑕疵,那么他就不配拥有好的人生,这个逻辑如果说得通,那么是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了可以无限指摘、审判他人的权力?
当然,我无意为高加林的行为辩解,只是就文章中的观点说一下我的感受。
相比于去指责、唾弃高加林的行为,难道不应该是去挖掘这背后的深层次的原因更加重要吗?”
陈浩曾就着林朝阳的文章侃侃而谈,马未都听的心服口服,他回想着昨天林朝阳对他所说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马卫都心中不禁对陈浩曾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主任,您说的太好了!”
陈浩曾笑骂道:“少拍马屁,还服不服气?”
“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不服气过?”
马卫都玩笑了一句,问陈浩曾:“那这文章,什么时候发?”
陈浩曾闻言犹豫了一下,“第四期的评论撤下来吧,换上这篇。趁着《人生》的热度,我们也给它添一把柴。”
“好!”
马卫都心情激动,林朝阳是他进入《青年文学》编辑部以来约稿约到的名气最大的作家,这篇文章又得到了主任的如此盛赞,他实在是开心得不得了。
看着马卫都喜形于色的表情,陈浩曾夸奖道:“这份稿子约的漂亮,以后再接再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争取约个许灵均的长篇来!”
“是!”
马卫都忍不住挺胸抬头,朗声的应了一声。
临近暑假,燕大各院系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各年级的学生们都在准备回家,而78级的学生们却在准备他们的毕业。
这天上午,78级中文系的几个学生以张曼玲为首兴冲冲的来到图书馆找到了林朝阳,他们这些人刚刚确定了毕业分配去向。
张曼玲今年在《燕京文学》发表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云》等小说,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她的毕业论文以林朝阳的《禁闭岛》为研究对象,在燕大的评审中获得了优秀毕业论文一等奖。
凭借着这样出色的成绩,她被分到了天津文协任专业作家。
能够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文协成为专业作家,这几乎是每一个文学专业学生的梦想。
不管是作品的发表,还是毕业论文获奖,张曼玲认为自己都是沾了林朝阳的光,因此她心中对林朝阳都充满了感激。
林朝阳对张曼玲的感恩戴德没什么感觉,他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跟张曼玲聊了几句,林朝阳又询问其他人的分配去向。
张曼玲春风得意,刘振云对她很是羡慕,他大学四年一直都是文学青年,写了不知道多少文字,可能发表的却寥寥无几,至今也没写出什么名堂。
林朝阳问他的工作,他淡淡的说是分去了《农民日报》,林朝阳笑说道:“那不是很好吗?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刘振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曼玲换一换。”
“我才不跟你换!”
两人的对话让大家都笑了出来,林朝阳安慰他说道:“写作这条道路不是百米赛跑,而是马拉松。你还这么年轻,只要坚持写,肯定会有出成绩的时候。”
刘振云听着林朝阳的话,不由得想起了他刚上大学那年。
那一年林朝阳刚刚发表了成名作《牧马人》,刘振云也刚认识他,下意识的以为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林朝阳比自己大了几岁。
后来有一回林朝阳请他吃饭,他才知道,他还比林朝阳大了一岁。
往事历历在目,刘振云看着他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我是以马拉松的速度跑马拉松,你他娘的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马拉松。
人生啊,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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