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虽赢犹败(1 / 1)

毓庆宫第四进院最北端的后罩房,堂屋正中铺设的八骏图宫毯上,身着窄袖白色短衫布库服的胤礽正与一名年轻的侍卫揪抱在一起。

一年前,耀格层层筛选出二十名与太子年龄相仿的少年侍卫组成了毓庆宫的布库队,而后罩房就成了太子练习布库的固定场所。少年郎们个个身强力壮,身手矫健,自从布库队成立后,胤礽的布库技艺进步飞快。

胤礽今儿的布库练习无论身手还是气势,都燃着熊熊烈火。好几位上场被摔倒的侍卫站立四周,虽不敢窃窃私语,但心里也都大致敲定,太子今日纯粹是喷薄发泄的劲头。往常还会就某一技巧或力道探讨一番,可这会儿太子的目标就一个,扑倒对手,赢得比赛,换人再来。

最后上场与胤礽扭在一起的这一位,乃是布库队的队长,与胤礽同岁,和硕康亲王杰书的第四子巴尔图。能入选布库队,就已是不易,能当上队长,那更是实力非凡。凡是与巴尔图交过手的人都盛赞不已,无不感叹不愧是和硕惠顺亲王祜塞的孙子。

说起祜塞,先帝顺治爷在位时,漠北喀尔喀部派使臣来朝进贡,同时带来了最好的布库手。理藩院招待使臣的宴会上,双方派出布库选手较量,活跃气氛也递增友谊。谁知几番比试下来,清廷派出的布库手全都败下,清廷一方大失颜面。

当时礼亲王代善的儿子祜塞正好二十岁,本练就一身布库好技艺的他看不下去场上的惨样,离席偷偷换上侍卫的布库服。站到比赛场地上的祜塞,只不过一个来回便让方才接连胜出的蒙古对手扑倒在地。

顺治帝得知此事,非常高兴,重重赏赐了祜塞。

虎父无犬子,有了祜塞那样的祖父,巴尔图自是深得真传,自身力大无穷,跤艺更是超群。

身为队长,自己的手下们一个个败下阵来,委实脸面无光。虽说对方是皇太子,不能重摔伤及贵体,可也不能全军覆没,如此太子组建布库队的意义何在?所以,牢牢抓住胤礽肩头的巴尔图,脚力稳健扎根,暗自打定主意要把太子撂倒。

每回练习下来,当有赢有输,方能日益精进。更何况巴尔图一身好本事,不希望过于迁就太子,到时太子学着无趣,解散了布库队,自己的前程便是少了捷径。谁让巴尔图的额涅只是庶福晋,家中出生好的兄长们有机会继承父王的爵位,而他,真是只能靠自己一搏所长了。

胤礽抱住巴尔图的腰身,硬碰硬顶住要把巴尔图扑倒。巴尔图纹丝不动,胤礽便愈发使足全力。忽地,巴尔图略往后倒,看似是因为被胤礽压迫即将倒下。而胤礽见巴尔图松动,以为成功在望便再次发力。

就在胤礽上身发力而腿脚放松后,巴尔图却凭借自己的大力反身制住胤礽,把胤礽快速扭到自己身下,且施压把胤礽压倒在地。就在胤礽着地的瞬间,原本顺势该趴在胤礽身上的巴尔图竟腾身而起。

站定后,巴尔图躬身,垂首道:“蒙殿下承让,今儿殿下连胜多人,气力仍是旺盛不减,属下佩服。”

躺在地上的胤礽尚有些发懵,原本以为自己今日是一路蛮横痛快到底。岂料,一个得意的闪念间出现失误,就让巴尔图逮住了机会。真个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前功尽弃。

起身坐在毯子上,透亮的汗珠子从胤礽的额头上颗颗滚落,巴尔图赶紧把胤礽专用的汗巾子递过来。

胤礽一边擦着汗,一边环视方才败下阵的侍卫们,“你们几个手下败将,学艺不精,回头找队长领罚去。”

抬头看向巴尔图,胤礽敛收眼中的不甘心,“巴尔图,你也得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说呢?”

话音才落,一众练布库的侍卫朝着坐在地上的胤礽单膝跪地请罪,而来到门前默不作声看了一小会儿的耀格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头偷笑。

胤礽的余光扫到耀格,令巴尔图等人下去后,传进了耀格。胤礽坐着不起,耀格弯下身本欲好心搭把手把胤礽拉起。胤礽抓住耀格手的霎那间,猛一带劲儿,把猝不及防的耀格拉了下来,同时自己跃身而起扑倒耀格,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耀格身上。

耀格差点背过气去,而覆在耀格身上的胤礽则一脸不羁的坏笑,“兵不厌诈,你也尝尝这滋味。”

晃过神来的耀格瞟过胤礽压覆他胸口的-裸-露-胳膊,不错,愈发结实了,而那仅仅一衣之隔的胸膛,也厚实多了。

组建同龄人的布库队就是耀格提出的建议,原是瞅着太子的身形日渐颀长,虽英姿挺拔,翩翩风度,但身板总体不够厚实,力量尚有欠缺。平时教习谙达手把手教授技巧,可不能甩开膀子与太子对练,近身摔打的力量与技艺培养不能深入。出身八旗贵胄世家的同龄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尚武烈性一旦在近身搏斗时释放,太子便能体会到力量对抗的互不相让,刺激之下也能更加奋力精进。

“殿下,兵不厌诈我没体会出,倒是您又长肉了。您行行好,饶了属下吧,我快被压得上不过气了。”耀格坦然直言。

胤礽翻过身,坐回毯子上,捏捏胳膊上的肌肉,突出,硬实。被耀格一说,差点以为自己胖了,还好,正合适。

站起,胤礽迈步出后罩房,往起居室而去,打算洗洗一身汗渍。耀格紧跟在后,边走边活动筋骨,毫无防范被胤礽摔倒,后背还真有些疼。

“前线有新消息传回来吗?战况如何?佟国纲怎么样了?”胤礽突然停步,没有回头。

耀格正舒展着身子,没提防胤礽停下,差点就撞到胤礽身上。及时站稳,耀格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声,“佟都统伤得太重,阵亡了。”

胤礽紧闭双目,练习布库时的满腔热火瞬间被浇熄,一身的热汗被心底渗出的凉意凝结。睁开眼迈出步子,每一步犹如踩在冰冷的泥沼,艰难,又沉重。

昨日前线战报送回,胤礽阅过,当时就跌坐椅上,久久沉默不语。这也就是为何他今日一腔怒火,摔倒一个又一个侍卫,却也无法平复心头的烈焰。一度以为战况会逆转,结局会不同,殊不知,自己逃过了汗阿玛的痛责遣返,整个大局却依旧我行我素。

也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噶尔丹获悉了康熙皇帝的真正用意并非和谈,而是诱其南下对之彻底消灭。当下噶尔丹破釜沉舟,放出话“夫执鼠之尾,尚噬其手,今虽临以十万众,亦何惧之有!”决心与清廷决一死战。

噶尔丹的军队停在距离裕亲王大营只有四十里的乌兰布通,利用乌兰布通易守难攻的山林、峭壁地形,设置“驼城”防御,向清廷宣战。

裕亲王骑虎难下,来不及再等待科尔沁、盛京、恭亲王的军队到达,便率领清军主力向乌兰布通进发,展开攻击。正面进攻屡屡受挫,右翼沼泽又无法通过,最后只得全力突击左翼才攻入切断噶尔丹的“驼城”防御,从而使得大军开始正面进攻。而佟国纲正是在率军左翼突进时,被敌方-火-枪击中阵亡。

个中细节,不是奏报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无论前世今生,未能亲临战场的胤礽依旧无法了解当时的方方面面。自从耀格告知胤礽佟国纲阵亡的消息后,胤礽知道自己每天在毓庆宫得到的消息不会再有变化。每次奏报送来之前,他先是脑中尽量回忆一番,打开奏报,果真是*不离十。

噶尔丹请求休战谈和,皇帝为裕亲王大军的初次告捷下令嘉奖。

噶尔丹几次遣使者来裕亲王处,提出的条件也一降再降,姿态也越伏越低。

皇帝下令裕亲王乘胜全歼噶尔丹,但裕亲王认为噶尔丹境况困窘,不敢再轻举妄动。遂裕亲王令大军休整待命,同时等待未到的三线军队,待兵力全部集中,再给噶尔丹致命一击。

然而噶尔丹一面送来誓约书求和,一面却偷偷带领剩余的厄鲁特军迅速北逃,裕亲王连追击的准备都没来得及布置,陷入被动,让噶尔丹逃脱。

这时,皇帝启程回京的消息传来,得知皇父行程的胤礽晨曦时分就驰马出宫,直抵东直门相候。午后,皇帝一行到达东直门,听闻太子专程前来接驾,梁九功撩开御辇垂帘,皇帝露了个脸。

皇帝面色倦怠,眼神暗沉,胤礽心下了然乌兰布通的战果实在算不上胜利。因为知晓皇父战前的周详布置,所以前线一次又一次的战况实则离皇父的预期早已是相差甚远。

皇帝有气无力,只说了声,“太子,等久了吗?咱们回吧!”之后皇帝便是退回御辇,躺倒闭目休息,胤礽则骑马紧随御辇,护送回宫。

到达皇宫后的头一件事,皇帝便是带着胤礽前往宁寿宫见过皇太后。

孝庄太皇太后于康熙二十六年年末薨逝后,皇帝与皇太后之前流于表面的母子亲情逐渐扭转。

“以孝治天下”是帝王奉行的治国纲领,帝王的孝道表现也是为臣民立下榜样,引领风气。太皇太后过世后,皇帝下旨重修宁寿宫,但凡在宫中,皇帝往宁寿宫的请安问候从不间断。夏至天热时,皇帝还会奉皇太后去往行宫避暑养生。如此亲力亲为的表率,皇帝带领后宫妃嫔及皇子们重新形成以皇太后为中心的孝仁和睦。

皇帝踏进宁寿宫正殿时,不只是皇太后高坐主位,上至贵妃,中有惠妃、荣妃、宜妃、德妃四宫主位,下有嫔、贵人等有名有份的后宫女主子们满满当当齐聚宁寿宫,望眼欲穿地盼着皇帝。另外,胤祉也带着一同在书房学习的四弟胤禛、五弟胤祺、七弟胤祐、八弟胤禩、九弟胤禟及十弟胤俄站列相迎。

坐定宁寿宫的皇帝一改御辇里的颓尔,平心静气与太后讲述塞外的情况。偶尔询问贵妃宫中事宜时,也是如话家常,随意自在。招来胤祉兄弟几个,点名八岁的胤俄让他背诵一首诗,胤俄背得磕磕绊绊,皇帝不气也不恼,和颜悦色出口成章,示训诸皇子:

勤俭守家法,为仁勉四箴。

读书须立体,学问便从心。

佻达衍非浅,浮华罪渐深。

人皆知此道,何必论古今。

停留宁寿宫不到半个时辰,皇帝起身告退。出宁寿宫,胤礽本欲接着护送父皇回乾清宫,皇帝伸出手扶住胤礽的肩,“朕已经吩咐李玉白在养心殿候命,这些日子朕都在那儿歇着。你今儿一大早就出宫迎驾,也是累了,回毓庆宫吧。”

胤礽躬身应声,皇帝的手下滑捏了捏胤礽的胳膊,“不错,愈发壮实了。明儿书房读过书、训练场练了武再过来养心殿请安便是,学业、武艺要持之以恒,不可无故中断。”

放开胤礽,皇帝招手梁九功,“宣惠妃立刻去往养心殿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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