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连夜返京,到达皇宫已是夜半三更,但因挂念太后伤情,胤礽还是直接赶至宁寿宫。
此时,太后早沉入睡梦。胤礽守在外殿,并召来太后的贴身侍婢晚霞询问太后的伤情。晚霞回禀道太后崴了脚,所幸未伤及骨头,只是脚踝肿胀淤青。
胤礽皱眉,严厉问去,“一帮子奴才都是摆设?老人家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晚霞跪下,俯低身子,颤着声:“殿下恕罪,奴才知错。”
随即,晚霞便战战兢兢向胤礽讲起了太后受伤的情形。
原是宜妃给五皇子胤祺送了只画眉鸟,谁知不讨儿子的喜欢,胤祺转送给抚育自己的太后。画眉鸟的歌声婉转动听,倒是颇得老人家的喜爱。
宫里的妃嫔们养个爱宠陪伴不足为奇,猫猫狗狗,鱼鸟乌龟,五花八门,各有所好。
上午,阳光明媚,宁寿花园里,贵妃就带着自己的爱犬白豆腐,陪着太后逛园子。白豆腐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京巴犬,这名字还是胤俄所取。停驻簇锦亭休息时,专为太后养鸟的太监特地把鸟笼挂于亭中最低的横梁,太后站于画眉旁,一面逗爱鸟鸣唱,一面亲自给鸟添食。
太后逗鸟,贵妃坐于围栏长椅上,白豆腐挨紧贵妃趴于身侧,乖巧地闭目养神,贵妃不时捋捋爱犬的长毛。贵妃的爱犬已是宁寿宫的老常客了,与画眉鸟初次见面时,大家都还有些担心,不过白豆腐压根儿就没对画眉鸟多看一眼。
一同游园的还有德妃及同住永和宫的易贵人,德妃坐于贵妃对面,易贵人站于太后身旁,随时搭把手。几位正有说有笑,带着宠猫来给太后请安的悫嫔也来到了宁寿花园。亭中落座,悫嫔接过宫女抱在怀里的黄□□咪金珠,小家伙慵懒地趴在悫嫔腿上,憨态娇娇。
看似和谐愉悦的场面,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悫嫔的宠猫盯上鸟笼,站起了身。打从金珠被带入亭中,白豆腐一双圆目立时变得炯炯有神,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金珠。瞧着金珠伸了伸懒腰,迈出步子,白豆腐也马上离开贵妃移动起来。
金珠轻盈的身姿一跃,跳上横梁,压低身体,呜呜声发出时,已压上鸟笼,利爪试图从鸟笼空隙进入撕扯画眉鸟。与此同时,白豆腐追到鸟笼下方,竭尽全力往上跳跃,狂吠不止。
受到惊吓的太后往后踉跄退步,身后的易贵人慌乱中没扶住,反而带着太后一同摔倒。幸亏太后的宫女反应够快,在太后倒地之前拉住太后。太后脚崴了,疼痛不已,摔在地上的易贵人很快□□渗出鲜血,整个人昏昏沉沉。
听过晚霞的讲述,胤礽闭上双眼,捏了捏眉心。在场的一个个皆是父皇后宫的女人,胤礽不作表态。
坐榻上合眼眯了一会儿困倦,太后就起身了。亲自查看了皇祖母的伤脚,高高肿起的脚踝叫人看着难受。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太后已是五十出头的年岁,恢复起来就慢多了。
眼见胤礽双眼布满血丝,太后好生过意不去。闭口不谈脚上的伤,太后只感叹自己不中用了,尽让胤礽担心。说不上两句,太后就催促胤礽回毓庆宫,睡不到精神饱满,不准过来宁寿宫。
回到毓庆宫后,胤礽唤来程圆暗中留意着,是否只是家宠一时失控引发的猫扑狗跳。
太后的画眉鸟因金珠的攻击,在鸟笼中撞得头破血流,后不吃不喝没精打采,撑不过两天就死了。
胤礽知道后,暗自叹息。皇祖母本就因为需卧床休息一段时间闷闷不乐,若是画眉鸟还活着,好歹听听画眉鸟的歌声,也能打发时间。这下可好,皇祖母心情更糟了。
这边厢胤礽为了让皇祖母的淤肿早些散去,又是查阅书籍,又是抽空跑去太医院,咨询医药。那边厢皇帝获知了太后受伤的事情,一纸斥责送来,贵妃等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俸禁足不说,还下令处死了白豆腐和金珠。
表面上看,这场闹剧到此为止。可听过程圆打探回来的隐情,胤礽眸心暗沉,神色冷峻,“只要不是针对皇祖母就好,不用再打探,到此为止。”
轻拂衣袍,胤礽踱步往外走去,“拿上我为皇祖母备下的补品,我现在去宁寿宫。”
去往宁寿宫的路上,胤礽领头在前,铁青着脸,脑中过滤着那些藏在闹剧下的隐情。
据悫嫔辩解,金珠盯上画眉鸟,是闻到鸟食里有它爱吃的鱼干,以为鸟儿抢了它的食儿。
白豆腐攻击金珠,贵妃则以为是金珠攻击画眉鸟在前,白豆腐才闹腾起来。
而宜妃送过来的画眉鸟因为在宜妃处先养过一段时日,就认翊坤宫的鸟食,所以宁寿宫的养鸟太监一直按老配方给画眉鸟配食。
最后,易贵人□□出血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一宫之主的德妃惊讶地表示毫不知情,因为易贵人在此之前并未宣太医,更没有报备自己有孕在身。
易贵人小产的消息落实,胤礽的唇角勾出一记讽笑,闹了半天,除去潜在的皇子才是重点。后宫女人们的明争暗斗,胤礽没有兴趣把谁是谁非调查个一清二楚,谁都不清白,犯不上废那种力气。
前世身处皇太子的位置上,父皇的行为就是胤礽的榜样,自是也包括后宫塞满莺莺燕燕,子嗣满满当当。后宫的女人们争宠求子,保住自己孩子的同时也要设计除去别人的孩子,这好似都成为了后院女人们的常态思维。听过见过,胤礽习以为常。
然而,昨日那些胤礽见惯不怪的后宫求子争位,到了明日居然就演变成一众长大成人的皇子们,不时就有人跳出来要么拔几片胤礽身上的鳞片,要么暗地里捅来一刀,要么见势往伤口上撒把盐,总之这些女人们的儿子、自己的兄弟,到最后就是他们把自己这位储君逼至无处容身。
厌恶,无比的厌恶,如今的胤礽只觉后宅养着一些处心积虑的女人,就是埋下祸患。男人身下尽了兴,子嗣繁茂,往后却是儿子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够了,一想起被兄弟们构陷踩踏,只觉自己从头到脚被浸在冰凉的污水里,仅存一丝气息也要被无情扼杀。
得一位贤妻,诞育孩儿,后宅清清秀秀。前朝理政殚精竭力,回过身面对静谧美好,那一身的疲倦才能真正卸了去,不是吗?
宁寿宫后殿寝室,半躺床上的太后倚着黄色团寿纹锦缎靠背,身覆靛蓝仙鹤亭台纹缎面薄被,独右脚外露不着布袜。晚霞小心翼翼在右脚下方垫上与靠背同纹色的小方枕,而和顺公主坐于床沿边的鼓凳上,正往太后淤肿的脚踝处涂抹白色药膏。
自太后扭伤后,公主已是连续好几天进宫探望,又是帮忙热敷,又是亲手涂药,着实让太后心生慰籍。
“端敬皇后一番苦心的教养,到头来,倒是哀家享了福了。”
太后话里的端敬皇后,就是去世后被顺治帝追封的爱妃董鄂氏。打董鄂氏进宫后,当时的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即如今的太后,在顺治帝眼里就是透明的。顺治帝把对废后的讨厌接着延续到新后身上,就连执掌后宫的权利也一并交给皇贵妃。十来岁的小姑娘从科尔沁草原来到皇宫,从顺治朝的皇后到康熙朝的皇太后,忍让平和的她一直被好吃好喝的供养,最纯粹的养尊处优。
公主涂完药膏,力道均匀地推拿太后的脚掌、脚趾,“太后,快别这么说。您是嫡母,即便养母健在,不分彼此,我都是要一并孝敬的。上有老下有小,这才叫一家人,您身体康健,让我有孝敬的机会,这是我的福气。”
明明是情敌养的女儿,可偏偏是个会做人处事的性子,让太后不仅不讨厌,反而一见上公主还能多说两句话,平添亲切感。倒是后宫里这些年轻的妃嫔姬妾,处心积虑在宁寿花园上演一出宠猫爱犬的意外相互倾轧陷害,竟牵连自己的宝贝疙瘩也一命呜呼。
太后性子是敦厚,但不是瞎眼憨傻。
是故,扭伤后,后宫妃嫔过来请安问候,太后一律不见。但太后却对和顺公主开了特例,只要来,太后都见。
怕太后日子憋闷,公主征询道:“太后,既然您喜欢画眉鸟,我在宫外再给您物色一只?”
“打住,别再提,一想起那小可怜,我心疼,也心寒。”太后连连摇头,“原本我还打算把鸟笼子烧了,算是给那小东西捎个家,让它有个落脚处。后转念一想,人家鸟儿才不需要笼子,本就是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空。就是我图自个儿的乐子,把它困在笼中,害它无处躲避才给抓得遍体鳞伤。若飞到高空,那利爪再锋利,又岂能够上?”
公主听过这话,就知道太后绕着弯子表达对妃嫔们的耿耿于怀。皇帝的后宫,公主是半句都不屑一提,长女的受伤那是用刀子刻在她心口上永不消逝的痛。
没忍住心里的愤懑,太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对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太后很清楚,不过是沾光孝庄太皇太后在皇帝心里的分量,真不必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只不过谁真心待自己,自己就可心疼回去就行。
“公主,你视哀家为额涅,哀家的宁寿宫永远都是你的娘家。哀家出不去,你就常来,哀家就盼着你呢。”
正说着,就有宫女禀报,太子过来请安了。公主闻之,立刻行礼告退,太后本想再留她片刻,公主还是坚持请退。
宁寿宫殿门前,胤礽正好与公主碰上。本是一脸阴郁的胤礽见到姑母后,马上清理去阴霾。未能往姑母别院赴宴,着实遗憾。别院偏远,易避开眼多口杂,是个沟通的好机会。回到京城,即便有心,也不好过于亲近了。
但无论如何,此时见上姑母,胤礽还是着急地解释起自己的失约。
公主的微笑淡然如水,“一切以太后为重,那等家宴太子不必挂怀。”
公主告辞而去,胤礽在姑母有礼有节的言谈中感觉到疏离,不免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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