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湖水沧凉,笔直密集的芦苇迎风摇曳。山上埋伏的鸟枪手因着天气昏晦,视物有限,再者注意力被陆路行进的盾牌兵吸引,完全忽略了芦苇成丛的水域。
胤礽等人身着单衣在水中潜游,偶尔探出头换口气。凉意渗透身体,有的士兵不禁牙齿打颤,手脚放慢速度。但眼见太子奋力前游,又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
很快,胤礽等人快速上岸闪入山林,并绕到伏兵背后。那时伏兵正两眼酸涩地盯着盾牌,百无聊赖,哪里会预料到有人从后攻击。伏兵猝不及防遭袭,手忙脚乱,胤礽朝躲在芦苇丛中的士兵鸣哨,里头的士兵闪电般速度奔赴胤礽方向,大家合力擒住伏兵,收缴鸟枪。
接着胤礽带领两位身手敏捷的士兵,手持鸟枪直奔山头的龙旗。除去山林间的伏兵,到达山顶的这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站到龙旗跟前,胤礽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漉漉的。
胤礽把手里的鸟枪交给士兵,一把握住旗杆,用劲往上拔。旗杆稍稍拔起时,胤礽忽觉脚下所踩的土壤好似有所松动。心头一惊,胤礽把旗杆按回,脚踏之地像是又恢复原样。
低头环顾龙旗周围一圈,胤礽注意到这一片土壤有异,应是有过挖动的痕迹,莫非此处已布下陷阱?难怪无人看守,叫人一上来就忘乎所以冲过来了。没有轻举妄动,胤礽放开旗杆,正打算退开寻求它法。
这时,对面传来胤禔喘着粗气的声音,“退一边去,否则我开枪了。”
胤礽抬头看去,胤禔单枪匹马举枪走了过来,身上的盔甲沾染混合的泥土、颜料,脸上也是汗渍、垢尘敷面,颇为狼狈。
重新握住旗杆,故作要拔走龙旗,胤礽冷声道:“我先来,我已经赢了。你身上沾有弹料,中弹之人不是早该退出比赛了吗?”
胤禔步步逼近,“那是士兵替我挡枪时,溅到我身上的。”手里的枪毫不犹豫瞄准胤礽,“快退开,我们现在是敌人,我只认旗,不认什么弟弟,更不晓得什么太子。”
此时,胤礽剩余的士兵来到山顶,半圆围在胤礽身后,统共有十四名士兵,不过折损了六位。胤禔目光扫过,更是怒气升腾,因为他的士兵一个个用身躯掩护他,都已全军覆没。
胤礽放开旗杆,脚步放轻放缓后退。他身后的士兵们极为愤慨,可眼见太子选择退让,也只好服从一并后退。
抬手指向龙旗,胤礽无奈地摇摇头,叹惜道:“你不认我这个太子弟弟,我可还是认你这位大哥的,你请便,我不和你争。”
胤禔几大步站到龙旗旁,瞥过一眼不屑。想和我争,凭什么?盔甲都不穿,即便是训练用的弹砂,直接挨上,一样会受伤。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胤禔猛然拔出龙旗。可惜还没来得及高举旗帜,脚下土壤倏地坍塌。眨眼的功夫,胤禔落入一大土坑,其带来的鸟枪与手里的龙旗都在他跌落的瞬间从他手中脱飞。鸟枪落到坑外地面,而龙旗则在落地之前,被眼疾手快的胤礽稳稳抄在手中。
胤礽走到坑旁,看到坑底垫着枯草,胤禔倒不曾受伤。只是土坑有些深,他自己可爬不上来。
“大哥,承你让,”胤礽挥舞着手里的龙旗,随即笑意淡淡问向自己的士兵,“我这算是赢了吧?”
士兵们异口同声响亮高喊,“太子殿下,威武!”
身处御帐的皇帝及众位王公大臣、皇子们听到不远处的山头传来呐喊,皇帝领先奔出御帐,急切望去。此时,秋雨淅淅沥沥落下,目及灰蒙蒙模糊不清。
传递消息的侍卫及时飞马来报,听过详细的过程后,皇帝大吃一惊,转而大喜过望。
太子以最小损失赢得比赛,着实令在场诸位刮目相看。文质彬彬的太子又是利用天时地利,又是设计迷惑伏兵,从后突袭。虽是初出茅庐,却是诸多环节布谋施计,足见其有勇有谋,不愧是皇帝特意栽培的继承人。
当胤礽与胤禔重回御帐时,皇帝郑重宣布组建火器营,皇太子胤礽负责督建,任火器营最高长官:掌印统领。二等侍卫庆徽听从太子吩咐协助筹建,内大臣海青兼火器营顾问。
胤礽激动万分跪下领命谢恩,胤禔反而松了一口气。掌印统领,说的好听,连个兵的影子都没有,他才不稀罕。早知道是这种费心烧脑的差使,比赛时,他早躺一边偷懒去,才不费那个力气。
通过这次比赛,皇帝对两个儿子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海清是对的,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大臣,把火器营交给太子,确实更适合。至于胤禔,皇帝赏赐了一件黄马褂以示鼓励。自己的这个皇长子,还是时常带在身边,护卫朕的安全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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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全身心投入火器营的组建,沙漏中流走的每一粒时光对胤礽来说,都极为珍贵,总不够用。堆在他书案上的事务多如牛毛,好在年轻人精力旺盛,一件件都还处理得井井有条。
初夏,薰风裹着石榴花的红火,绽放庭院,胤礽迎来了他十九岁的生辰。而这一个生辰收到的礼物,极具意义,这是胤礽自己融入心血收获的果实。
京城西郊畅春园以西、北倚万寿山的简陋营房便是火器营外营,因着火器营成立不过半年多,无论是位于城内的内营房还是西郊的外营房,尚在建设中。不过,一旦胤礽规划的图纸变成实物,那将是包括营房、官房、校场、演武厅、大殿、门楼、庭院等等近千间大大小小的建筑群,规模宏整,不容小觑。
尘土飞扬的校场上,一身杏黄色缎绣彩云团龙甲胄的胤礽直立临时搭建的观览台前沿,检阅自己亲自甄选出的第一批火器营将士,统共一千人。
火器营的兵源不局限于上三旗,而是在整个八旗范围内挑选。娴熟掌握骑术、射箭、摔跤等技艺不过是入选火器营的基本条件,对鸟枪、火炮的领悟力以及逐层通过相关严格的考核,最终才能入选。
一千人的队伍在大家看来不过是毛毛雨,但这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往后随着火器营的壮大,他们将凭着自己的资历、本领逐层站到护军校、护军参领、营总,甚至总翼长的位置上。他们对于火器营来说,是根基,也是灵魂。
检阅结束回畅春园的路上,那种豪情万丈的激情依旧在胤礽心中澎湃,眉梢洋溢的喜悦万分明朗。
畅春园是康熙皇帝首次南巡回来后始建,落成后,皇帝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居住、理政。其中,无逸斋便是皇帝于康熙二十六年首次驻跸畅春园时,指定给太子胤礽读书的院落。
之所以取名无逸,无疑是皇帝提醒胤礽不可偷闲享乐,专心读书。而胤礽也确实从凌晨到日落在父皇排得密集的课程里半点不敢懈怠,认认真真按照父皇的要求勤学不倦。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曾经的勤学苦练,如今一步一个脚印地耕耘,往后自当收获累累。
畅春园与火器营外营相距不远,不用半个时辰,胤礽就已踏进无逸斋。程圆迎上来,禀报说索额图来此已等候多时,急着见他。
一身汗渍的胤礽倒是不慌不忙先行洗漱,换了身干净的常服,这才慢悠悠去往后院。胤礽没让程圆提前知会索额图,所以索额图浑然不觉胤礽的到来,正坐在静池边上的围石,有一搭没一搭往池里投几粒鱼食,目无表情看着那一条条肥美鲜活的锦鲤抢食。
胤礽没有着急靠近,算起来他也是近两个月没见过叔姥爷了。一则火器营的筹建实在繁忙,二则庆徽事后老老实实告知了海青太子先前对火器营的志在必得。海青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一把,着实气恼庆徽,但又无可奈何。思深忧远之下,海青与胤礽有过一次私聊。
海青希望胤礽在组建火器营的过程中,不要受索额图的影响,不要往火器营塞入所谓的亲信。他请求胤礽客观实际地选拔真正的人才,为火器营打下最坚实的基础。他认为火器营应该是绝对效忠皇帝的利刃,这把利刃如今是皇帝的,将来也是胤礽的,千万不可被玩弄于大臣间的拉帮结派。
海青的话针对性十足,不过,胤礽全都放在了心上。若是前世,但凡说叔姥爷不好,他会生气,会置之不理。唤作今日,他脸色依旧不乐意,但他不会再排斥。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学会跳出固定的框架,站立一旁,对事不对人,多看多听多思考。
故而,到目前为止,久居无逸斋的胤礽几乎不曾与索额图谈过火器营的事情,虽耀格一直随扈身边,胤礽也叮嘱他不许向外透露火器营的机密,否则严惩不贷。
而索额图显然也没把太子管火器营这件事放在眼里,他只当年轻的太子活力充沛,弄上几百人上千人历练一番,过不上一些日子,烦了,撒手,自然有别人接盘。索额图的眼里向来是前朝的风吹草动,心思差不离都花在琢磨皇帝的一举一动上,要么就是这种重要的位置必须安排自己人,要么那种不屈从自己的顽固分子需尽早除去。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胤礽蹑手蹑脚去到索额图身后,快速拍一下索额图肩头,同时喊了声:“叔姥爷。”
“啊”地一声大叫,索额图惊得手里的一把鱼食漫天飞舞,随即哗啦啦落入池中,鱼儿们卯足了劲儿,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先恐后。
捂着胸口狂跳不已的心房,索额图呼出几口大气,“诶哟喂,我的太子,您可是吓死我了。老臣年纪大了,再受不住一惊一乍的。”
拉起索额图,上下打量一番,胤礽戏笑道:“什么风把叔姥爷吹来了,我最近可忙了,不正经的事情莫要打扰我。”
索额图站起身,饱经五十七年风雨洗礼的心房哪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精明立时就在眼里发亮,“老臣可是请旨而来,什么叫不正经,您那个才是······”
本想说你那种小孩家的玩乐才是不正经,还好及时收住。一把拉住胤礽的胳膊,索额图就像是逮住自己的亲孙子,一副“你这个样子可不成”的遗憾表情,拖着胤礽就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我的太子呀,我可都急得几宿都睡不着啦,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般,丁点儿都不关心自己的终生大事。你可知道,宫里的选秀马上就要落幕,你的太子妃就快要被定下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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