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得死去活来,御医们又苦无良策缓解皇帝的痛楚,密切留意巴尔图病情的耀格在得知其脱离危险后,及时告知了康亲王。这种时候,谁也比不上康亲王站出来向皇上推荐西药。众所周知,康亲王对传教士不存好感,连他都说,这药可用,论谁也不好怀疑。
当然,要入皇帝的口,可不是说用就用的。总要选出一批人试药,御医必然首当其冲,其次御前行走的大臣也要推举代表站出来。
如果可以,胤礽不介意自己再喝一次,但是文武重臣、王公、皇兄弟跟前,他不能轻视自己的生命。皇帝生死未卜,他必须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稳定人心。
那头几位御医试药完毕,这边两黄旗还在你瞧我我瞧你时,正白旗的石华善就领先出列,毫不犹豫喝下碗里的药。华善此举,部分是对皇帝表忠,更重要的则是要保住孙子庆徽,减轻对太子的连累。追溯来源,火器营出现疟疾,营总庆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待皇上渡过危险,必要议罪处理。
镶黄旗的佟家人深受皇恩,没有皇帝,就没有他们的今天,佟家必须出一人。佟国维念及兄长佟国纲已过世,鄂伦岱就免了。自己的儿子隆科多深受皇帝偏爱,留着他也好光大门楣,自己是皇帝的亲舅舅,这一碗据说能救人的药,是福是祸,自己都要扛下来。如此打算着,佟国维走了出来。
轮到正黄旗,站在胤礽身后的耀格往前迈步,准备代表赫舍里家族尝药。从军营到巴尔图府上,甚至连太子都已喝过,耀格毫无顾虑。
索额图拦住耀格,都是重臣试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长,还轮不上你。从康亲王提议皇帝服用金鸡纳霜后,索额图的美梦瞬间破灭。不是他心狠,那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他对皇帝的忠心早已淹没在对太子的希冀中。
索额图自是清楚金鸡纳霜的功效,别人喝或许都还是带着舍生取义的意味,他出面喝,就是收起要站在群臣之上的妄想回到大家中间,与大家保持相同的步调。如此,皇帝痊愈后,不会引起怀疑。
从皇帝寝屋出来,索额图就知道康亲王一直在留意他。如果康亲王不知道金鸡纳霜的存在,他那一番话顶多也就被认为他是在表达忠心。可康亲王不但知道,而且已经打算提议用药,自己却急不可耐就冒出那种话,这不是故意隐瞒,盼着皇帝驾崩,好拥戴太子继位?
倘若康亲王对大家道出自己的表现,不用说,必然遭受上下围攻,太子也会被卷入有口难言。故而,他必须喝,至少要让康亲王不要再追究,好歹他自己的儿子是得了太子恩惠的。
几天后,大病新愈的皇帝已经在御案前坐下适当地批阅部分奏折。胤礽听令陪在父皇身边,虽不能代父皇批阅,但父皇累了躺于卧榻时,胤礽便读给父皇听,以便父皇了解近期的朝廷政务。
康亲王刚主持完一场议政王大臣会议,出了武英殿便往乾清宫而来,一则探望皇帝,二则顺便递上折子汇报今日的决议。
此次会议的议题便是火器营的管理失当导致疟疾出现,即便事态的发展没有恶化成灾,但一样罪不可恕。正如石华善所料,庆徽成了众矢之的。亏是皇帝日渐康复,倘是皇帝再有个三长两短,庆徽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富尔祜伦也随着康亲王一道过来,旁听议政王大臣会议目前已是他的差使,待他正式成婚娶进王妃后,他便具有议政的资格。
胤礽接过康亲王的折子,打开看过决议,心一下沉入谷底。海青罚一年俸银,庆徽被免去营总一职,降为二等侍卫,调离火器营。还有其他相关的将领要么调离,要么罚俸,要么杖责,总之大有打散火器营之势。
更让胤礽想不到的是,隆科多被提议负责火器营内营,鄂伦岱暂时兼职庆徽的营总管理外营,同时不少佟家以及明珠势力的人员也被列到补入火器营的名单。
皇帝没有让胤礽念给他听,他已经看到儿子眼底压抑不下的怒火。看过折子后,皇帝自己也冒火了。虽然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决议不是最终决议,还需要皇帝批准才能执行,但是单凭这一纸满满当当的候补名单,显然已经超出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范围,触犯了皇帝的权力。
皇帝合上折子,把富尔祜伦叫到跟前,和蔼可亲地考察富尔祜伦听政的认真态度。富尔祜伦的能耐皇帝是见识过的,那超凡的记忆力能把每个人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再现出来,就连神态表情都惟妙惟肖。
听过富尔祜伦的复述,皇帝非常满意,拍拍富尔祜伦的胳膊,皇帝问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你还不能在会上发言,在皇伯父跟前说说,无妨的。”
这是皇帝第一次问询富尔祜伦的看法,而富尔祜伦也不是木头人,只会机械地记忆,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阅历不够,还不足以区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今儿的会议太长,很多大臣话太多,而且也不是议政王大臣会议该议的。康亲王伯父今儿虽是主持会议,但话很少,神情疲惫,他们却议得热火朝天,就跟提前对过词儿一样,你一言,我一句,表情浮夸,太假。”
康亲王立刻躬身表明,他今天身体不适,故而听得多说得少。折子上的那些决议,是书吏的现场记录整合的结果,并非他的看法。
皇帝摆摆手招呼康亲王坐下,他就是想听富尔祜伦这种最直观的想法。
“皇伯父,太子哥哥还是掌印统领,火器营该不该补充人,不是该由他向您请示,由您决定吗?任命官员这种事,什么时候变成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议题,他们在那儿议个什么劲儿。”
停顿了片刻,富尔祜伦有些难为情,“皇伯父,您同意把庆徽调离火器营吗?疟疾一事,他确实要负责,可瑕不掩瑜,火器营能有今天,庆徽功不可没。”
低下头,富尔祜伦小声嘀咕道:“庆徽明明跪求您马上离开,您非要在军营前逗留,要不然,您也不会染上疟疾。您要去,好歹也提前打声招呼,您是皇上,安全第一。您倒是随意了,别人可就难办了。”
说是嘀咕,富尔祜伦却是故意说得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庆徽好歹是庆征兄妹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好歹要说句公道话。这一场会议听下来,打击庆徽针对太子的目标太明确,他极为反感。一想到往后自己也要坐到这么一群人中间,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为别人定罪,他突然觉得心情挺沉重。
皇帝瞪住富尔祜伦,气,也不气,“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朕自作自受吗?”
站起身,对奏折一事不作任何回应,皇帝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并让胤礽、康亲王、富尔祜伦退下,各回各处。
康亲王离去,富尔祜伦却主动转到胤礽身旁,直愣愣就冒出一句,“太子哥哥,你那表妹是好相与的吗?”
胤礽现在哪有心情与他谈论这个,反问回去,“你那表妹又是好相与的吗?”
“不好相与,倔强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太子哥哥,您多让着些,其实表妹挺好的。”富尔祜伦一本正经交换信息。
胤礽眉眼漫过笑意,小样,这还要你说,我还能不知道?礼尚往来,胤礽也给富尔祜伦吃颗定心丸,“我的表妹性子温和,听话,就等着你拿主意。”
富尔祜伦很满意,抬起手,打了个响指,折身而去。他是一家之主,当然是他说了算,性子太刚烈的女人,他受不了。与嫤瑜从小一块长大,何曾见到嫤瑜冲他撒过娇,明明是妹妹,有时还让着他,叫他好生没有面子。偏还是个有主张的,有时都显得他怪没地位的。
胤礽接下来几天心头一直悬着担忧,不知父皇会做出什么决定。头两天父皇还在宫里,他早晚过去请安,他半句不问,父皇也不曾与他讨论那份折子。今日一早,父皇与皇祖母一同启程去往畅春园休养,胤礽留在宫中,要么书房学习,要么撷芳殿看看修建的进展。
很快,索额图就从畅春园带来了消息,皇帝几乎是全盘否定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决议。海青罚俸三个月,庆徽降级留任,即领二等侍卫的俸银,继续营总的工作,其他被议罪的将领也都是减轻处罚、甚至免罪。
唯一发生大变动的,便是巴尔图留职养病,火器营内营的事务交由隆科多署理。
与此同时,皇帝还罢免了三位议政,其中两名大臣、一名宗室。听索额图说出他们的名字后,胤礽回想起那天富尔祜伦的描述,都是言过其实、试图给火器营换血的人。
索额图坐下,啧啧感叹:“殿下,当初老臣想往火器营放几个自己人,幸亏您阻止了。今儿才弄白,皇上对火器营盯得很紧,谁也别想动心思。”
拍拍心房,索额图松口气,“殿下,皇上没有罢免您这位掌印统领,可见皇上还是认为火器营交给您,他最放心。”
胤礽摇摇头,不是自己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别人还好,隆科多入营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到索额图身旁,胤礽沉声说道:“叔姥爷,找人盯紧隆科多,此人来者不善。汗阿玛的身体都已痊愈开始理政,巴尔图年轻力壮何需留职养病。如果我猜得没错,过上一段时间,等隆科多熟悉内营的事务站稳脚后,汗阿玛就会给巴尔图另外安排职务,调离火器营。”
索额图憬然有悟,“殿下所言极是,内营落到隆科多手里那还了得。放心,这个老臣在行,老臣去办。只要他屁股沟有没擦干净的时候,老臣一定把他拎出来放一边自个儿收拾干净去,别想在火器营再待下去,连皇上都无话可说。”
胤礽皱了皱眉,叔姥爷一激动,市井的粗言秽语就跑出来了。不过这种时候,他确实需要叔姥爷这么做。
原本胤礽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恪尽职守。偏偏他们非要越线插一杠子,既然给脸不要,也别怪落得颜面扫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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