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离开康亲王府的当晚,杰书就去世了。皇帝赐谥号“良”,其子椿泰袭封和硕康亲王。
杰书留给胤礽的手札,涉及帝王之术、为臣之道、治国之略、八旗之改,甚至还就胤礽与皇帝之间的相处之法给出了建议。如果说前几项适用宽泛,那么最后这几页以及笔墨的痕迹来看,这是杰书近来专为胤礽的处境所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为当事人,胤礽直接面对皇帝,越是近在咫尺,有时越是眼花缭乱,反而导致自己纠结重重,看不清方向。而杰书站在漩涡之外,本就是心思缜密、饱练世故的他,看到的情形,不算复杂,就看胤礽怎么去做。
胤礽想要实现的那些举措,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不能出面大张旗鼓地进行,需要皇帝的首肯。但若是他直接向皇帝请示,或是索额图一党呈递谏言,都会招致皇帝的猜测。这时候的皇帝,他需要太子的存在,但他不需要太子的光芒。
等到太子亲政,再轰轰烈烈地改革?太子等不起,时过境迁,错过最好的机会,于事无补。
如何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低调地开展自己的规划,杰书认为,可以合理善用议政王大臣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前身,只有贝勒以上的皇亲宗室能够参与,后来逐渐加入德高望重的大臣,其主要目的就是对军国重务、王公官员的奖惩、升降作出决策。早期的议政王大臣会议权威性很高,就连皇帝的行为都要受到制约与监督。
但随着大清入关后,沿袭、加强封建君主制度的过程中,皇帝开始试图摆脱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监督,想方设法独断专权,以自我的意志管理国家。
顺治皇帝引用了前明的内阁分去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管辖范围,康熙皇帝接着又成立南书房,把一些重大的政务交给自己的亲信臣子处理。
所以,如今的议政王大臣会议渐渐趋于形式化,不但起不到制约皇上的作用,就连忠言劝谏的效果都不再有。
推陈出新,不是要全盘否定祖宗创建的体制,而是摒弃糟粕,把精华运用到新生事物中去。皇权所具有的独断特点,取决于皇帝本人的素养与睿智。可即便如此,再英明的皇帝也不可能一生都不犯错。皇帝一个错误的决定,有可能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议政王大臣会议曾经的权威性就在于身处其中的成员都是位高权重的王公与大臣,皇帝不得不忌惮。可现在皇帝指派的成员,要么是服从皇帝的软性子,要么是承袭先祖爵位、虚有其表的王公,没有几人主动去探析民情,真正表达利国利民的主张。
但是如果议政王大臣会议更换血液,里头议政的王公大臣大多是与胤礽志同道合的新生力量,那么胤礽的构想就很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同。通过议政王大臣会议推举胤礽的构想,皇帝同意的可能性就会高很多,而且与胤礽没有直接冲突。
顺治十年规定,八旗各设宗学一所,未封宗室子弟年十岁以上者均入学学习清书(满文),选满洲生员充任教师。自此,这样的教学一直延续到当今。皇帝对待自己的儿子们,倒是严格教学,但其他宗室子弟接受的教学有限,至于最后学成如何,完全取决于家长的重视或是子弟自身的觉悟。
长此以往,这就造成了不少宗室子弟的学识与见识愈发匮乏,跟不上形势。授封袭爵的王公贝勒在办差时力不从心,无所事事的闲散宗室子弟,也懒散晃荡。毫无疑问,这不仅无益于朝廷,甚至还会带来祸患。
所以胤礽提倡改革宗学。首先,要扩大基本教育的教授课程,清书、汉书、骑射、武学都要包括。其次,通过基本教育考核的子弟可以与其他八旗子弟一并应试科考,进入仕途。另外,针对承袭爵位的王公子第们,开办进修学府。学识不足、能力欠缺的王公们通通回笼补学,通过考核后,方可出任职务。
规划文书写出后,出于谨慎,胤礽没有亲自署名呈递。既然有关宗室王公,最好是宗人府的官员上呈。宗人府新上任的左宗正康亲王椿泰进入胤礽的视线,椿泰读过胤礽的规划后,话不多说,顺和地回道:“殿下请放心,必当尽力办成。”
皇帝接到椿泰的奏折时,人还在盛京。看过内容后,大为赞赏。宗室王公子第的良莠不齐着实让皇帝头疼不已,这几年,能得到皇帝重用的王公真是越来越少。眼瞅着,同龄、能干的王公们病的病,离世的离世,下一辈的年轻人皇帝也大多看不上,可朝廷还要出钱养着。
这下可好,只要有心向上,宗室子弟们也能是英才。到底是杰书教养的儿子,皇帝对椿泰的印象立刻提升了一个高度。既然是椿泰提出的,干脆就交给椿泰去办。
然而,身旁的福全提出了不同的想法。具体的操作,只怕椿泰办不下来,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基本教育方面的筹办只怕都显得吃力,更何况王公们的进修学院,那个非要是学识渊博的王爷才能镇得住。
“基础教育方面,要不指派五贝勒或是八贝勒与康亲王一同筹办?”福全试探性地向皇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推荐胤祺,纯粹是五福晋是福全侧福晋的侄女。推荐胤禩,则是胤禩极为讨福全喜欢。
皇帝思索片刻,还是拍板了椿泰与胤祺负责基础教育。至于进修学院,皇帝一时还真犯了难。
梁九功的出现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原来是胤礽的请安折,顺带把动物园的设计图呈给皇帝过目。
小动物的家园用不上高端大气,雕梁画栋。回归自然,朴素大方,那才是动物们的乐园,孩子们也能真正了解动物的生活习性。
“皇上,太子实在是用心良苦,这样的小事都办得真心实意、恰如其分。”福全由衷地瞥了眼皇帝,“您呀,大材小用了。”
福全的叹息满满地溢出:瞧瞧您,折腾什么呢?
皇帝讪笑,厚着脸皮顶嘴,“朕是为大孙子着想,他做阿玛,多疼疼儿子,有什么不好?从前朕疼他,不也是疼得找不着北了。”
福全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你就折腾吧,也不嫌累。
突然,福全眼前一亮,“皇上,进修学院就交给太子,再合适不过。太子文华殿出阁讲学,在场臣公无不餍服。由他坐镇进修学院,那些顽劣懒学的王公们铁定被他修理得服服帖帖。”
皇帝的心也豁然一亮,胤礽搞教育,符合他的身份,同时又避开了朝政。明明心里已经落下锤子,皇帝还是装模作样故作深沉,“王兄说的是,朕考虑考虑。”
胤礽接到父皇的任命时,顿时乐开了花,忍不住朝盛京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父皇,要是往后我的学生成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骨干,或是领兵出征的大将军,你可不要怨忿我这个恩师功不可没哦?
回撷芳殿的路上,胤礽踩在青石上的脚步活像踮着风、踩着云,轻飘飘,摇曳曳。程圆身后跟着,是不是抬眼打量,有些日子没见着主子这样欢腾了,都不带掩饰的。
今儿也没在撷芳宫门前立定,抖抖烦忧,直径就是轻快地迈步而入。
碧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东一片,西一簇。一群鸟雀凌空飞过,胤礽抬头望去,追逐它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曾留意,一团宝石蓝的小身影扑棱棱直冲胤礽而来。原先跟在宝石蓝身后的一从棕黄色窜到前方,首先抵达胤礽的脚边,摇起毛茸茸的尾巴,“汪汪”吠个没完。
“旺福,你慢点,等等弘昰。”胤礽喜笑颜开数落着旺福,朝前方看向小短腿忙乱、小脸紧绷、小嘴嗨哧嗨哧冲过来的弘昰。
胤礽没有迎上去缩短儿子奔跑的行程,站定原位耐心地等待,“加油,儿子!”
终于结束漫长的奔跑,弘昰一把抱住胤礽的腿,左右扭动屁股驱逐旺福,“走走,我的阿玛玛。”
胤礽弯下身,抚向儿子的脑袋,“旺福每天陪你玩,不要凶旺福。告诉阿玛,今天去哪儿玩啦?”
本来还气汹汹地和旺福争宠,抬头仰向胤礽时,立马嘴一瘪,小脸蛋一皱,眼一眯,“哇”地就大哭起来。
气势汹涌,着实让胤礽吃了一惊。平日里,弘昰很少哇哇大哭,虽然话还说得不顺溜,可动手能力强,说不清楚,就手忙脚乱现场展示。
不得已,胤礽蹲下身,搂住儿子,“乖,别哭,好好说。”
“兔兔,我的,兔兔。”弘昰的嘴里含含糊糊叨叨着,鼻涕眼泪直往胤礽肩上蹭,胤礽的洁癖感备受摧残。
把儿子扶正,拿出手帕给他收拾小脸,胤礽好言哄着:“慢慢告诉阿玛,弘昰的小兔子怎么了?”
“兔兔,”弘昰嘴里念着,着急地回头看,嫤瑜早就跟上来了,不过故意落一截,还把脸扭向一旁,装作不理会他。
胤礽一看这架势,兴许是弘昰闯祸了,却还跑到自己跟前先讨要同情来了。嫤瑜是严母,他扮演慈父,从来都是好脾气宠着儿子。
额涅不帮忙解释,他也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便又索性老招式,现场表演。
只见弘昰先是嘴里喊着“鸭鸭”,两个小胳膊摆弄拨水的样子。接着龇牙咧嘴使劲抱起旺福,嘴里却念起“兔兔”,然后忽地放开手,被抱高的旺福“啪”地摔到地上,一声惨叫,直忙得胤礽抱起旺福,安抚一下。还好,没摔伤,倒是应该吓了一跳。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胤礽回过头时,就见弘昰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发抖,然后一条腿还时不时“蹬”一下。
瞪大眼睛看着胤礽,弘昰吸了吸鼻子,喊了声“兔兔”。然后立刻歪头闭眼,全身保持一动不动。
胤礽懵呆,完全不知所谓,而不远处的嫤瑜与随侍的宫女、嬷嬷们全都掩着嘴,耸动肩头,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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