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柠快步走向太医院。
事情刚发生没多久,李语诗那边出宫也需要告假,或许还能见上,也好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可等沈柠赶到太医院的时,候才从一个小太医那里知道,李语诗已经得知父亲的事,匆匆出宫离开了。
京城井九巷,裴宅门口,李语诗一身白裙,面无血色,一双眼充血红肿,静静站在院门外。
院门内,裴元洲正不断挣扎想要摆脱他娘的拖拽。
范茹刚被儿子接进京城没多久,却不想就出了这档子事情。
那未来亲家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好死不死的非要去惹太子,这下好了,一头撞死了还要暴尸荒野。
图什么啊这是!
这李语诗也是的,太子已经发话不许下葬发丧,她跑来寻他们家元洲做什么,元洲来年就要参加春闱,若是惹怒了太子……十数年寒窗艰辛岂不是付之一炬。
更何况还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别去,不能去!”
范茹要急哭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说小了自毁前程,指不定还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你都不好好想想吗?”
裴元洲动作微顿了片刻,咬牙:“李家待我们有恩。”
若非与李语诗的婚约,他不可能有机会攀上徐家三爷,也不可能有机会入京进国子监。
“自儿子入京以来,李家伯父事无巨细帮扶照顾,恩重如山,若此时此刻儿子却对自己的未婚妻避而不见,还算是人吗?”
裴元洲拉开自己娘亲的手:“娘担心影响我仕途,难道不会去想,若这般无情无义的行径传出去,儿子还要如何安身立命?”
范茹哭哭啼啼的,却一时理不清这其中轻重,最终,犹犹豫豫松开手。
裴元洲拉开院门几步走出去,李语诗上前两步,还没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了:“元洲……”
“我在,我在,你先进来,先进家里来。”
裴元洲虚揽着李语诗想领她进院子,李语诗却摇头不肯:“我要去给我爹收殓尸骨。”
话没说完,眼泪又滚落下来。
李语诗如今眼前净是父亲拉扯照顾她长大的一幕幕画面……他有才学却并非惊才绝艳,完全是靠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才寻到出路。
他说,往后家中日子会越来越好,还说以后要给她带孩子,教外孙写字……说以后她与裴元洲的孩子定然会继承裴元洲的聪慧才学,比他这个老举人外公出息。
他还说,已经开始攒钱给她准备嫁妆,等到来年科举后她与裴元洲完婚时,定会让她风光出嫁……
那个半辈子不得志的爹爹,活得精打细算,连与同僚出门喝酒都不舍得,便是被人强行喊出去,也总是抠抠搜搜,让那些人没少打趣笑话。
可他浑不在意,只是想攒钱,多给女儿备些嫁妆……
如今,他却冷冰冰孤零零躺在乱葬岗中!
李语诗知道太子不许她父亲入土为安,可是,凭什么?
她爹犯了什么法什么罪,血溅金銮殿后还要曝尸荒野,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语诗眼泪不住滚落,几乎看不清眼前人……可她能听到裴元洲的沉默。
失语片刻后,裴元洲哑声开口,语调艰涩:“语诗,太子有令,不得下葬……”
李语诗蓦然一震,缓缓抬头:“所以呢?”
裴元洲抿唇,然后小心劝她:“语诗,我知道你痛彻心扉,可如今伯父已经去了,便是再如何伤心,你也要先顾及自己……太子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是你此番迎上去,万一落罪,伯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裴元洲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当然想的也没错,可这一瞬,他却不敢去看李语诗的眼睛。
李语诗静静看着眼前男子,半晌,勉强扯了扯嘴角:“好。”
她说:“我知道了,我不会牵连裴公子……”
说完,她缓缓转身,一步迈出,踉跄着差点跌倒在地,裴元洲连忙将她扶住,却被李语诗沉默着推开手。
看到李语诗转身出门离开,裴元洲僵站在原地,面色亦是泛白发青。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忘恩负义……他不畏死,只是觉得人不该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而自寻死路。
若他舍身犯险能够将李成慕李大人从死处救回,那即便是得罪太子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也愿意拼一把……毕竟他深受李家恩情。
可如今,李大人已死,那乱葬岗中的,只是一具尸身。
再怎样,活人总比死人重要,他可以为了救人而拼死一搏,可若是要为了一具尸体是不是入土为安而枉顾性命……他做不到。
看着李语诗踉跄走远的背影,裴元洲几番咬牙,下一瞬,忽然往外走去。
他觉得这种行为真的很蠢,可是,若今日弃李语诗于不顾,后半生他都无法安心。
当初在平宁家徒四壁时,是李氏父女长期接济,从信州进京路上落水,李语诗亦是生死不弃……便是因为他自己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而一直拖延着没有完婚,李语诗即便有所察觉却也从未说过什么。
他内心深处无法否认,他并非真的心悦李语诗……可此时此刻,他却也不能辜负她。
裴元洲不发一语往外,下一瞬,腿上一沉。
范茹抱着儿子的腿,只有一句话:“元洲,我儿若是今日不顾裴家香火,不顾你娘死活,走出这个家门……娘便吊死在院子里,你就将我与李大人的丧事一同办了吧。”
说完,范茹放开儿子的腿,不发一语往回走,解开腰带抛到院中树上,踩上石凳,静静看着自己儿子。
裴元洲僵站在原地,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李语诗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
这么久的时间,她已经足够了解裴元洲,他绝不是恶人,但……
她其实知道裴元洲一直犹豫着不愿与她成亲,因为他心里的人不是她。
只是她不介意,因为她喜欢他,也知道他与他心中那人是不可能的。
那人早已不是他能沾染的存在。
所以她愿意等,愿意守着他,等待着拨云见日的时候。
她也知道裴元洲遇事一贯都是权衡利弊……
可这一瞬,心底涌出的寒意还是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怪裴元洲,也能理解,不过是一具尸身,她没道理让他赌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她或许也不该来找他……只是,她不知道该找谁。
他们都是从小地方落脚在这皇城下,蜉蝣一般无足轻重,这种时候,她只是不知道该寻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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