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极为简单,便是陆景私刑杀人,李雨师纵有罪责,也有律法处置。陆景为泄胸中之气杀人,便是犯下大罪,若不严加处置,往后恐有人仗才杀人,以武乱禁,自然应当拿入大理寺中,等候庭上定罪。」
刑部侍郎郑元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开口。
盛如舟听闻郑元话语,却冷哼一声,正要说话。
却又听下首百官中,有人高声道:
「陆景尚且年少,李家公子想要杀他,少年人冲动之下难免意气行事,自然称得上情有可原!如今正值北泰与我大伏征战,征战之年总要开一些先例,陆景剑意之盛,哪怕是我这终年修剑之人,也不免心生感叹。这样的人才不顾其中缘由,说杀便杀………对我大伏而言,难道是一件好事吗?」
众人齐齐望去,却见钟于柏身穿五品朝服,站起身来,高声开他面容儒雅,言语却颇为锋说,目光直视刑部侍郎郑元,眼中毫无惧色。
兵部侍郎在这大伏,乃是从三品官制,是真真正正的朝中要员!
而钟于柏这么一位兵部司郎中,论及官品,比起侍郎而言,整整低了四个品级,手中所持权柄更不可相提并论。
可是…当钟于柏昂首直立,反驳兵部侍郎,在场文武百官却并不觉无理!
钟于柏虽然只是一位小小郎中,可他曾是安槐知命,修持岁寒、松柏二剑,曾经独坐安槐国都,一身元神修为强横无端,是位真正的元神强者。
如今朝中也有议论,据说钟于柏不久就要被下放到西北道,拔乱反正西北道之势!
此等恩泽,自不必多言。
郑元听到钟于柏话语,却不急不怒,道:「陆景天资虽盛,但却无视大伏律法,这等人物成长起来,心中若无持国之念,又能对我大伏起到什么助意?」
众多官员纷纷附和。
郑元又道:「于柏大人所言也有道理,毕竟…以我之念,本来想要以私刑杀人之罪,斩了陆景。可方才陆景元神试上,确实极其出彩……这样的少年天骄就这般死了,确实可惜。正因如此……我方才又与几位大人商议,倒也可以念及陆景之才,念及他元神剑意天资,从轻发落,让他在狱中让他心性,养个十几载,杀一杀他心中戾气,自然可效力于大伏!」
郑元看着身前,就此开口。
殿宇中再度变得安静起来。
有太子常侍皱眉说道:「陆景之所以这般出彩,他的剑意之所以能够这般锋说,便是仰仗于他一身气性!他一介少年,若是在牢狱中关他十几载,他一生气性被消磨殆尽,便是放出来,过往的锋芒也早己消失不见,又能起到什么用?」
他话语至此,许多人的目光忽而变化。.
陆景元神之试表现太过出彩,再加上北秦与大伏之争,朝中很多原本在此事上中立的朝臣,也都觉得若是这般斩了陆景,未免太过可惜。只是碍于少柱国李观龙之威势,不曾多言!
而郑元方才之语,看似是惜陆景之才.
可实际上却称得上杀人不见血。
陆景一旦入了刑部大牢之中,自然有人关照于他。
也许不久之
后便会暴毙而亡。
即便有太子、盛如舟、钟于柏等人看顾,可身在刑部大牢,不消一年,他一身锋芒就会被消磨殆尽,变得痴痴傻傻
而在这之后,许多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一位痴痴傻傻的天才,也将无人关注,最终也许会病死在牢狱中,也许会不堪忍受牢狱之灾,自杀而亡
朝官杀人,尤其是得大义之后,并不一定要见血。
这时,很多朝官目光,也不由落在另一人身影上。
那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回到京城的神霄将军陆神远
陆景是陆神远之子,即便在诀书之后,陆景与九湖陆家已然绝了关系。
可是,陆景身上终究流淌着陆神远的血脉,而最近陆神远也要,受圣君重用的消息甚嚣尘上。
陆神远为陆景求情,无人会说什么,也许还会有朝臣对因此而转变对此事的态度
可此刻的陆神远却端坐在桌案之前,闭起眼眸,不言不语似乎陆景之事,与他无丝毫关系。
盛如舟随意看了陆神远一眼,微微摇头,心中暗道:「一切却听圣君裁决,陆景乃是元神试优胜,按照过往规矩,陆景可在殿前面圣,道出自己心中所求!
无数人求官,陆景求一个恩教…
盛如舟想到这里,却又看到远处的李观龙。
李观龙气息稳重,脸上无悲无喜,哪怕是在这能人无数的大伏朝会中,他的气魄也仍然宏盛!
「只是……圣君想要以七皇子与太子一同磨练,玄都李家死了.
李雨师,若圣君饶了陆景,陆景必然站在七皇子对立面.李观龙心中也不知会如何想。」
「更重要的是…大伏诸多朝官,又会怎么想?」
盛如舟想到这里,不犹看了一眼那朦胧的珠帘之后
刹那间,这位太枢阁次辅大人猛然反应过来.
「圣心难测,我顾虑的这些,也许在圣君眼中并不算什么。
正在盛如舟沉思之时
郑元再度向上首行礼,道:「微臣之见,皆依大伏律法,还请圣君裁决.」
珠帘之后并无声音传来,
倒是坐在最上首的姜白石,却随意道:「老朽也见过陆景几次,心中倒是有些疑问,想要问一问陆景.
姜白石话语一出。
原本笼罩在太乾殿门庭的朦胧雾气消失不见。
不论是殿前玄台上的参试的众人,还是诸多观看殿前试的人们,俱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太乾殿中的文武百官。
他们正在疑惑。
姜白石的声音,却从殿宇中传来.
「......「
陆景似有所觉,转过身去。
姜白石就坐在最前的玉案前,对陆景道:「你为何要杀那李雨师?」
年老的姜白石,问出的话颇为直接,并无丝毫的婉转。
诸多人听到姜白石询问,俱都沉默,去望向陆景。
陆景站起身来,向太乾殿一丝不苟行礼,这才站直身躯,也不理会身后正在拔刀的一位参试者,认真回答道
「陆景不得不杀。」
陆景声音不疾不徐,平静道来。
顿时之间,一道道充斥杀意的目光,就落在陆景身上.
难以想象的鼎盛气魄顷刻之间压落而来,几乎想要叫陆景压垮
那刑部侍郎郑元朝前走了几步,只是陆景怒声喝道:「陆景!李雨师曾经跪地求饶,十余位将军求情,莲厄大师拦你,你皆不为所动,无视律法,拔剑杀人。如今,你却说你不得不杀?」
李雨师乃是
少柱国胞弟,这般人物说杀就杀,若是寻常人的人命在你眼中,岂非一文不值?」
郑元高山大喝。
陆景却随意瞥了他一眼,道:「我便是觉得,李雨师的命,不比我的命贵上多少,我才怒而杀他。
这位大人,你可知道李兩师前来杀我,不论成功与否,与我而言便是一桩死局?」
陆景目光掠过文武百官,低声道:「因为李雨师手握权柄那是玄都李家三公子,便可屡次杀我!因为李兩师出身高贵,便觉得我这等白身,不要落于他掌中受他掌控,否则便要杀我。因为李雨师在这朝中,有位居云端者照拂,他前来杀我,我却不能杀他。便如我所言这件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对我而言皆是死局。他前来杀我,我若力有不敌,便会横死当场,我死之后这位大人,你可会在这朝堂上为我鸣冤,让李雨师偿命?」
郑元正要说话。
陆景却又摇头道:
「我一介白身,便是有些天赋,也不曾成长起来,我生死与否,对这太玄京中的事,并无影响,我的性命也许会沉入尘埃中,犯不起什么波澜,郑元大人听闻我的事,也许只会一笑而过。李雨师前来杀我,若我跪地求饶,我是否能够不死?」
「李雨师前来杀我,我有些底蕴,拔剑自卫,才有了这一线生机。我追杀于他,也曾给过他机会,只要他们不再杀我,我便不会杀人.可他们却要逼我放下胸中气性,却要辱我手中之剑,却要令我心中浩然气魄生出瑕疵,要让我成为废人!
而在这之后,李雨师依然会前来杀我。
陆景身上猛然间,一股浩然气魄绽放金光,原本压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无比沉重的威压几乎在瞬间,就被这浩然正气抗衡。
陆景变得越发轻松起来:「正因如此,我不得不杀李兩师,不杀他我气性难平,不杀他往后也许会有许多人因他、因我而死。
朝中百官顿觉匪夷所思
他们看着陆景,眼中满是不解.
盛如舟和钟于柏也皱起眉头,望着陆景。
他们方才为陆景求情,只说陆景年少冲动,意气行事,愤而杀人。
可现在的陆景,却坦然说自己不得不杀李兩师,言语之间,并无提及「冲动」二字
而那郑元却冷笑一声,道:「律法之下自有雷霆,又岂容你狡辩,李雨师事后要杀你,你报官便是,大伏律法自然可以护持于你,惩处恶人,你难道不信大伏律法?明明是私刑杀人,又为自己套一个不得不杀的说辞,就能够逃脱雷霆之裁?」
郑元话语至此,又转身像上首珠帘之后的圣君行礼。
他正要说话。
陆景深信大伏律法。
陆景却道:
「正因如此,我在典籍中看到先例,大伏有佩剑白衣,可镇不平!诸位大人,陆景虽为少年,心中却有凌云志,自觉可持大伏雷霆律法,也觉可着白衣,配长剑。
今日我参加殿前之试,夺其优胜,便想要效仿先例面圣取白衣!」
陆景徐徐道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可听在众人耳中,却不亚于山岳崩灭,河流决堤:
文武百官看向陆景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一位狂安而又不知轻重的少年。
方才高声质问的郑元,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怔然之间注视着陆景。
直至几息之后,郑元才反应过来,皱眉说道:「大伏四甲子以来,只有一人身负律法雷霆!陆景,你可知晓那是什么人?」
陆景摇头:
「不知。」
郑元道:「那人十岁元神入神火,曾入鹿潭,以仙人之骨铸造剑匣,又入仙境,夺天
上剑仙五千柄仙人剑,铸造神术、白鹿二剑。其人不知有多少名动天下之事迹,陆景,你觉得你能与他相提并论?」
朝中,就连姜白石、褚国公、南国公等等一众强者都凝望着陆景。
远处,南禾雨、叶舍鱼默默无语,盛姿微微张嘴,望着陆景的背影。
就连殿前玄台上,徐行之听闻陆景之言,身上气魄猛然间大盛,变得越发宏大。
陆景听闻郑元质问,却依然身姿屹立:「陆景尚且年少,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肋插翼白日飞!即是少年,未来自有着许多可能,大人,你又如何知我未来,就不如过往白衣?」
郑元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只觉陆景狂妄。
正在这时,那殿宇中,却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话语。
「陆景,凭一柄唤雨剑,凭一个元神试优胜,还不足以向圣君提请,不足以身配白衣。」
陆景看去,说话的竟然是盘坐于玉案前,方才始终一语不发的:
李观龙。
李观龙气势收敛,但看在陆景眼里,却如同一条龙中之龙!
他远远望着陆景,道:
「你剑道不凡,胸有气性,也有果决杀伐,但却撑不起律法雷霆。」
陆景朝李观龙一笑,侧头问道:「少柱国三十二岁得封柱国之位,意气风发,坐而观龙,龙不敢起舞。
少桂国年少得志却觉得我在痴心妄想,既如此……陆景想要问一问少桂国,我如何才算有资格向圣君提请,身着白衣斩不平?」
文武百官全然沉默。
李观龙道:「最起码,你要走入这太乾殿,要面见圣君。」
他说话时,澎湃威压仍然阻拦在太乾殿前。
所有注视这一幕者,俱都可以感知到这足以压塌山岳的威压。
陆景想要越过威压,踏入太乾殿…
几无可能!
而恰在此时,
远处徐行之,气魄几乎己经酝酿到极限,他眼眸开合之间,自有一股杀意弥漫,仿佛滔天大浪,呼啸而来,又仿佛狂暴龙卷,舞动天地。
他似乎被陆景气魄感召,身上酥酿出来的气势,几乎已达到极限,也令人惊骇!
就连相过河看向此时的徐行之,都不由颌首。
远处的仙游公主也抚掌而笑:「没想到这次殿前试上,竟然有陆景、徐行之,这两位盖世之才。
陆景虽有些狂悖,但胜在气性无双。
徐行之自小在边关杀敌,竟然也已经养出这般的气势,他对这呼风刀势在必得.
仙游公主正在说话。
听到李观龙说话的陆景,竟然向李观龙行礼,道:「少桂国说的确有道理,我若是入不了这太乾殿,又如何面圣提请?」
陆景话语落下,忽然转过身去,昂首阔步下,几步就下了玉阶!
远处徐行之正想前行,前去拔刀。
却见陆景己经来到呼风刀前
「陆景…想要做什么?」
这等念头,几乎出现在在场每一人心中
南禾雨、叶舍鱼面面相觑。
安庆郡主、仙游公主各自皱眉。
南老国公喘了口气,褚国公忽然想起,他见陆景之时,陆景体内却有气血流动,而且博大非常。
可是…
再宏大,也不过雪山境界,又如何拔刀?
即便知晓圣君安排的姜白石,都不由微微挑眉。
可陆景右手,已经落在呼风刀刀柄之上!
拔刀!
一瞬间,天地
轰鸣,天边黑雾涌来。
一种武道精神充斥于陆景气血,陆景雪山轰鸣作响,浓厚的气血流通出来,九神持玄法悍然运转…
春雷精神跃然而出。
拔刀!
「......刀意隆隆,春雷作响。从那呼风刀中,肃杀之气席卷而来,进而转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万物生机之象!
风暴雷霆之后,自有生机盎然。
然后……陆景神色如常之间,轻轻拔刀。
四尺九寸的呼风刀.
竟然被陆景就此拔出!
轰隆!
一声雷霆巨响!
一道春雷刀意跃然而起,夹杂着原本太玄宫施加在呼风刀上的无匹元气,以及狂暴气血力量。
呼风刀一入陆景之手,好像变得无比温顺,那太玄宫用于试眼的海量气血,轻而易举就被陆景调动。
九神持玄法不断运转,春雷刀意横斩而下劈!
轰隆隆!
春雷刀意携带雷霆之势,一闪即逝。
太乾殿并无丝毫变化。
陆景右手持刀,左手拔出刀鞘,出刀入鞘。
他手持呼风刀,腰佩双剑,不理会徐行之不断倾污而去的气势,不理会诸多人的目光。
就这般…
昂首阔步入太乾殿!
李观龙不曾说话。
殿宇中文武百官也不曾说话。
陆景便如此一路走入太乾殿中,站在殿宇中央。
行礼
原本始终紧闭的珠帘大开。
崇天帝身着玄衣,眼中露出精光,嘴角含笑,点头道: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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