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三味(1 / 1)

李晟白白担惊受怕了半宿,让周翡气得鼻子歪到了耳垂上,当即使了个千斤坠,站成一根坐地桩,问道:“跟你走哪去?你干嘛去了?为什么耽搁这么久不回来,还有……”

他皱着眉,打量着周翡一身黑一块白一块的污迹,没好气地拍开她那脏爪子,正想问她从哪个泥坑里滚成这样。

便见周翡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布包塞给他,大方道:“对了,还有这个,拿去。”

李晟狐疑地接过来:“什么……”

“东西”二字尚且卡在喉间,李晟便跟那被利刃劈开的涅槃母蛊看了个对眼。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胸口一颗心陡然从“缓缓行路”变成了“夺路狂奔”,差点要顺着嗓子眼从头顶喷出去。

李晟手一哆嗦,第一反应便是将此物扔出去,随即又想起这蛊母虽邪,却也十分珍贵,忙又慌慌张张地捧住,一时也不知是要扔还是要捧,两只手忙了个不可开交。

他好不容易将涅槃蛊母抓在手中,李晟只觉得这玩意沉得压手,翅膀和好似白骨的身体异常坚硬,透过布头还在扎他的手,而那虫腹却又十分柔软,像那种啃树叶为生的肉虫,轻轻一按,好像还能发出可怕的“咕唧”声

李晟浑身僵硬,哆哆嗦嗦地问道:“这是什么?”

“殷沛身上那只母蛊。”周翡道,“好像是个了不起的物件,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你先收着吧,万一有用场呢。”

她杀便杀了,不就地焚尸,居然还给拿回来了!

李晟感觉自己往后见到毛毛虫恐怕都会多起一层鸡皮疙瘩,恨不能双手没有知觉,强撑淡定,总算没有尖叫着把蛊母摔到周翡脸上。

周翡三言两语解释了涅槃蛊的来历,又说道,“哥,你跟我走一趟呗,咱们去探探齐门禁地,冲云子不是教了你不少东西吗?他们那些难死人的阵法我不知怎么破。”

李晟哼了一声:“求我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放心不下地回头张望了一眼人声鼎沸的柳家庄,总觉得自己跟周翡这么跑了不太好。

周翡便不耐烦道:“你管他们做什么,明天他们就能传你一剑捅死了二百五十个殷沛,后天便哄你当武林盟主,大后天指不定是北斗还是哪个犄角旮旯的魔头便要给你找麻烦,还有各种脑子有坑的少侠整天找你递战书,再过几天,因为点鸡毛蒜皮,稍不留神,没准你又得变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下一个霍连涛就是你。”

她这一番言语有点偏激,李晟一开始听得啼笑皆非,本想端出大哥的架子,教育她不要这么“愤世嫉俗”,然而他突然想起霓裳夫人跟他说的那几句话,渐渐便笑不出了。

不等周翡一口气说完,李晟便将自己外袍一脱,把那涅槃蛊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严严实实,而后将两头一系,改造成了一个小包袱,挂在腰间,对周翡说道:“我得先把李妍接来。”

因为怕李妍那张嘴没个把门的,李晟便事先将她和几个比较稳重的四十八寨弟子一起放在了柳家庄附近的一处客栈里,美其名曰让她“接应”,其实只是把她寄放在那。一来一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李妍很快到了,周翡也悄悄通过四十八寨的人将吴楚楚带了出来。

李晟给柳老爷留了一张客客气气的告别信,和从各地借调的暗桩们知会一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柳家庄里遛了出来,顺路南下。

过淮水,入南朝地界,再一路向西,很快到了楚地。

济南府已经木叶脱落,楚地却依然溽暑未消,秋老虎挣扎着苟延残喘。山路崎岖,沿道两旁隔上几里便有简陋的茶棚子,供下地老农同过往行人歇息,收上几个铜板。

小茶棚顶子漏了,一个少年正挽着裤脚拿茅草补,棚中有三条板凳一张桌,已经叫人占上了,其他过往行人只能买些饮水干粮站在旁边吃完或者带走。

李晟放下一把铜钱,又将灌好粗茶的水壶回手丢给周翡,自己端着个破口的大碗慢慢啜饮热茶,想发一身热汗歇歇脚。

方才站定,便听茶棚中那几个占了长凳的汉子议论道:“……都这么传,我看那铁面魔想必确实是死了。”

李晟一顿,越过热气腾腾的水汽望过去。

另一个汉子断言道:“死了!那还能不死吗?我听说那铁面魔有三头六臂,被李家少侠引入圈套,百十来人截他不住,幸亏李少侠临危不惧,指挥众人截杀,还亲手将那铁面魔的三头六臂挨个砍下来,怪虫都死了一地,隔日烧来,听见里面有怪物咆哮,惊天动地的,那些虫子分明已经碎了,大火里却能看见个一人多高的影子,头生双角,怒目圆睁……你们说怪不怪哉?”

李晟差点让热水呛死,连烫再咳,好生死去活来,眼眶都憋红了

那三个聊天的汉子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个“脆弱”的小白脸,便不去理他,仍然自顾自地讨论道:“李少侠究竟是哪个?”

“这你都不知道?南刀没听说过吗?四十八寨蜀中的那位!李少侠便是南刀李徵的长孙。”

“这可真是一战成名了,啧啧,要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李晟实在听不下去了,落荒而逃,见了鬼似的催促周翡等人道:“快走快走!”

周翡耳力卓绝,早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原来李少侠砍的不是二百五十个殷沛,是铁面魔的三头六臂,失敬!”

李晟:“再废话你就自己拿着地图滚。”

周翡跟马车里的两个女孩笑成了一团。

不过总体来说,除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谣言,以及周翡与李妍时常就此恶心李晟,每每将他气得暴跳如雷外,这一路勉强算是太平。

这日,一行人方才行至江陵一代,附近不知怎的,不知是不是李晟带错了路,附近连个人烟也没有,周翡等人趁着时日尚早,在路边饮马。

忽听身后有快马追至,那骑士恨不能马生双翼,将鞭子甩得响作一团,尚未行至周翡身侧,马背上的骑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刀,他自马背上站起,泰山压顶一般冲着周翡后背举起,雁翅环刀“淅沥沥”的动静将年轻的神骏吓了一激灵,长腿离地,往上高高抬起,马背上的人将刀顺势下劈,斩向周翡。

李妍一声惊叫。

周翡倏地转身,碎遮未出鞘,便已经架住这当头一刀,她神色不动,好似全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偷袭,横刀一卡,随即巧妙地往上掀起。

马背上那人是个倔脾气,不肯认输,偏要跟她硬抗,然而周翡碎遮上传来的力量不大,但却微妙得很,四两拨千斤似的轻轻一摆,刚好破坏了骑士、马和雁翅刀之间的平衡。

那骑士往后一仰,好不容易拉住缰绳稳住自己,雁翅刀却已经脱力,滑了出去。

周翡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头也不抬道:“杨黑炭,你吃饱了撑的吗?”

马上那人正是杨瑾,他千里偷袭,听了人质问居然毫,反倒是同明老和尚好似早有预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道:“我猜你也该醒了。”

谢允躺了许久,一时提不起力气,就着老和尚的手将一碗药汤喝下,三个老东西默契地分别按住他头顶、手臂等处,以内力打入其少阳三焦。不过片刻,谢允头顶便有白气蒸起,原本惨白的脸上竟冒出一点血色,约莫一时三刻,人虽虚弱,却有力气言语了。

刘有良恭恭敬敬地在旁护法,便见谢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多谢师父、两位师叔。”

说着,他目光往洞府中扫去,见一边明珠下挂着一张软皮,皮上是一堆墨迹,乱七八糟地画着个鬼脸。

林夫子笑道:“哈哈,那是从你脸上拓下来的,你那小娘子,可真不是东西!太顽劣,别的就算了,额头上给你画了个‘王’,下面一左一右两撇小胡子,那不就是‘王八’了吗?”

谢允心有余悸地抬手摸了一把脸,微笑着对林夫子道:“师叔教训得是,下回我一定给她写在信里代为转达。”

林夫子:“……”

这时,同明在旁边干咳一声,打断众人说笑。

谢允:“师父。”

同明将药碗放在一边,沉声道:“‘三味汤’,你已服下第二味,再有一次,老衲也别无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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