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辉又把报纸拿回去,仔细读了最后一段,变色道:“哎呀,我刚才只顾看前面几大段内容了,都没仔细看这最后一小段。可不是嘛,这篇文章的剑锋是指向我的,还真是马荣贵干的?”
秦阳恨恨地道:“除了他还能是谁?以前有这种近似于点名批评您的文章见诸报端吗?”
曾祖辉摇了摇头,苦笑道:“关键以前省报驻咱们市的站长也不是他马荣贵呀。”
秦阳道:“您看这篇文章所举的三个例子,市机械厂早就破产了,市制药厂也已经破产清算快两周了,省报为什么早不报道,非要等到今天才报道?因为两个例子不足以说明咱们市的国企问题之严重,正好昨天您又去市钢构公司调研来着,间接导致钢构公司爆雷,也就给了马荣贵一个将三个事件串联起来的机会,对您大加攻讦。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昨天省报记者也随行采访素材来着,所以这件事就是马荣贵策划实施的阴谋。”
曾祖辉点头表示认同,黑着脸道:“这个马荣贵,真不是一般的阴险,借着手里掌握的舆论监督的公权,不声不响的对我展开私人报复,我就从来没见过比他更龌龊的媒体人。”
秦阳内心颇为自责,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马荣贵这次的报复行径,跟自己前晚泼他酒水有关,可话说回来,就算自己那晚没泼他酒水,他早晚也会对曾祖辉下手,因为他已经跟高红光结盟了,又记了曾祖辉的仇,能不报复回来吗?心下暗暗琢磨,该怎么帮曾祖辉应对省长的责难。
曾祖辉也闭上了嘴巴,皱眉思虑,见到省长后该如何解释,把这件事推到马荣贵头上是不行的,因为就算此事是马荣贵在恶意报复他,但永阳国企陆续爆雷的事情也是真实存在的,省长要问的就是他这个市长为什么没能监管保护好市属国企,他要是避开文章所反映的问题,反而执着于文章的出处,只会被省长更加厌恶。
二人凝神苦思,不觉时间流逝,想来想去,想去想来,眼看车子已经驶入省城北三环了,却还没想到好办法,都是发愁不已。
最后曾祖辉把心一横,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滴吧。见到省长我就先承认错误,我确实疏忽了对于国企的监管,怎么挨批都不为过。等省长批评完我以后,我再说明,我这个市长的工作受到高红光一方的严重掣肘,重要部门如国资委的负责人也都不是我的人,我根本开展不了有效工作,因此板子全打在我一个头上,我也冤屈的慌。”
可这时秦阳却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破局之策,当即拿出手机,一边在网上搜索相关内容,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曾祖辉看到后好生奇怪,问道:“你这是查什么呢?”
秦阳笑道:“过会儿您就知道了。”
一刻来钟后,奥迪A6缓缓驶入了庄严肃穆的省政府大院,停在了外来车辆专用的小停车场上。
此时秦阳将自己的笔记本递给曾祖辉,曾祖辉拿到手里一看,见他拉了一张单子,上面列出了靖华、临都等五个省内主要的地级市,每个地级市后面都跟着几家企业的名字,看了半响看不懂,问道:“这单子上列的是什么?”
秦阳解释道:“列的是省里五家主要地级市在近些年破产的国企,您看靖华、临都等市近些年也没少破产国企,可为什么只有咱们永阳被省报给报道了?很显然啊,这是针对您来的!老板您过会儿见了省长,就要跟他老人家说明这个道理,让他知道您是被马荣贵恶意报复的。”
曾祖辉听得心头一亮,有了这份单子的辅助,自己证明起被人恶意报复来也就更有说服力了,当然见到省长后,还是要先承认错误,不能一上来就说是被人报复的,否则难免有推脱责任之嫌,欣喜的拍拍他肩膀,道:“你真是有心了,我今天要是能平安落地,全仗你出力呀。”
二人下得车来,快步走向办公楼,进楼没走几步,对面走来一个比秦阳稍大两三岁的男干部。
秦阳很随意的扫了此人一眼,本以为只是个普通路人,哪知竟然认识,对方是大学时代的老同学钱凯,登时喜上眉梢,亲热的叫道:“老大!”
“老大”是钱凯的绰号,此人来自于靖华市下边一个县级市,当年和秦阳同在一个班,宿舍相邻。由于他们宿舍的人以年龄排了位次,钱凯年纪最大,就得了个“老大”的绰号,慢慢的就在班里叫开了。
这个钱凯长得其貌不扬,尤其生了对招风耳,与面部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滑稽,但是他为人和善,风趣幽默,因此在班里的人缘极好。秦阳跟他关系不错,当年没少一起租武打小说看,也没少一起看港台电影,可谓是兴趣相投。
自从大学毕业后,这都七年了,秦阳还从未再见过钱凯,眼下骤然在省政府里见到他,当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受,由内而外的欢喜高兴。
秦阳这边高兴得不行,都恨不得跟老同学来个拥抱了,可钱凯那边却殊无喜意,一副爱答不理的劲头,道:“哦,秦阳啊,你怎么来省政府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曾祖辉见二人认识,估计要聊上一阵,便留下秦阳跟钱凯叙旧,自己先行一步。
秦阳看到钱凯这副冷淡反应,大出意料之外,一颗心瞬间被失望情绪所充斥,脸上也笑不出来了,道:“我陪领导过来办点事。”
钱凯听到“陪领导”三字,意识到他也在体制内,这才来了点精神,扬起吊梢眉,问他道:“我倒是早听说了,你毕业后就回你们老家那个小破县城参加工作了,好像还给安排到山沟里去了,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这些年混得应该不咋地吧?眼下什么级别了?摸到股级的边儿了么?”
秦阳从他话里听出了对自己的轻视之意,却又不敢相信,当年的好同窗好朋友,在走上社会七年后,竟然变成了市侩势利之徒,连老同学都瞧不起了。
这也再一次让他深刻的体悟到了一个道理,人都是会变的。
“你倒是说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再怎么说也是老同学呢。”
钱凯见他不言语,催了他一句,嘴上说着不会笑话他,但脸上已经浮现出轻蔑的笑意。
秦阳淡淡一笑,道:“股级?开什么玩笑,我科级都早摸到了。”
钱凯怀疑他在吹牛,更关键的是,他要真到科级了,自己还怎么凌驾于他之上啊?当时就不高兴了,咧着蛤蟆嘴叫起来:“科级都早摸到了?怎么可能,决对不可能!县里是晋级最慢的地方,没个三四十岁你想上科级?你做梦呐!你别吹牛了,再过十年,你差不多四十岁了,能升个副科就不错了。切,跟老同学还吹牛,我真是瞧不起你。”
秦阳轻嗤了声,把话题转移到他头上,问道:“你怎么会在省政府啊?”
钱凯傲然一笑,指着自己身上的干部穿扮,道:“这还瞧不出来嘛,我就在省政府工作呀。”
秦阳奇道:“你怎么能进入省政府工作?我记得你也是出身于平民家庭吧,学习成绩也没多好……”
钱凯听到这里就撇开了嘴,道:“学习成绩有屁用?!真到了社会上和体制内,谁看你学习成绩啊。你学习成绩好,就能考上省政府的公职了?再说了,谁告诉你我是出身于平民家庭的呀?你别看我家里不富裕,当年上大学我手里没多少钱,但我们家也是有背景的。我有个舅姥爷退休前一直在省政府工作,还是办公厅的头儿,他一句话就把我给招进来了,嘿嘿,牛比不?”
秦阳笑着点点头,道:“确实牛比,那你现在什么级别了?”
“已经正科啦!”钱凯一提到自己的级别就眉飞色舞,兴冲冲的道:“对你们这些小县城的干部来说,正科就是仕途的天花板了,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刚起步而已。我告诉你,再过三年,我就能卡点升副处啦。这在你们小县城就是县领导了,你一辈子都捞不着,但我却轻轻松松入手,怎么样,厉害不?”
秦阳认认真真的点头道:“确实厉害,在省直升级就是快,不服都不行啊。”
钱凯得意之极,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到,自己跟他个小县城的干部聊个什么劲,他是对自己有用啊,还是自己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啊?这不是典型的无效社交是什么?要是反过来被他巴结纠缠上,那不就更糟了?想到这脸色一板,打着官腔说道:“我还有事要办,回头见吧。”说完举步便行。
秦阳看他故意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忍不住好笑,可转念想到同窗之情的流逝,又不由得伤感。
钱凯走出两步忽又想到什么,停步回身,一脸严肃的质问他道:“我才想起来,你领导顶多是个科级,他跑省政府能办什么事啊?他跑你们县政府办事还差不多!你赶紧把他叫回来,我得问问他是干什么来的。这里是省政府,可不是你们这些县里干部瞎跑乱撞的地方,冲撞了各级领导你们负得起那个责任吗?”
说完他内心也有几分奇怪,看刚才秦阳那领导的气势,可不像是个科级干部,好像比处级干部还有派头,难道现在基层干部的官气已经这么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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