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七条阴影便纷纷消失,只见那一大团迷雾向着上下左右继续张开,顷刻间便已接地连天,横亘在他们面前,除了幽潭一般深暗的背后,其余一切空间似乎都被迷雾挤占!
幽蓝胶质裹起三人跃上空中,迅速飞掠,然而所到之处皆是如此景象,无法看到边际!如今这座大魔天里,“方位”就像失去了意义!就连降落之后脚下的地面似都不是先前的“高度”!但是他们一旦远离,迷雾便像受到牵引一般向前涌来,距离始终不近不远!
海大先生方才便又盘膝而坐,全力接引神力气息,这时睁开双眼,面色又比之前好了些许,见长衫就要举步上前,皱眉问道:
“如一,真要进去?”
黑色圆坠“呜呜”连声,于是胶质撤去,只听“老黑”张口骂道:
“进个球囊!域场是啥玩意儿你们自己不明白?!随随便便说进就进?!这等规模的域场根本不可能是老魔头们独力布下!这些家伙现在自家老巢,八成就跟你乾如一一样能把域场锚定进空间之中,能够借助整座魔天之力!现在进去那不就是羊送虎口!鱼上砧板!以卵击石!不知死活!他大爷的!都到人家地盘了还逞能个屁?!就算把这小子送到那个地方,你们再活百十来年还不都得挂?!我老人家要不是没有办法,刚才早就痛痛快快做大君去了!”
威严目光立马扫了过来,“老黑”的声音瞬间矮了大截,嘟囔道:
“……乾家老大,你拳头硬,你有理行了吧?先说好!我可不去探路!我老人家可不想送死!”
海大先生双目神光湛湛,定睛望向迷雾好半晌,眉头皱得更紧!
“如一!这妖魔域场如今确实强大了很多!我看不透!不过域场倒是层层独立,彼此之间应该没有联手的迹象,妖魔本体一定也在域场之中,依我看,我们不若直接出手!域场一旦被破,妖魔必受重创!我们伺机全力扑杀,能先除掉一头也是好的!”
“老黑”闻言叫道:
“这招不赖!合我老人家胃口!反正都是要打,干嘛让老魔头们牵着鼻子走?!先弄死一个再说!然后海大再打一个!你乾如一再打五个!打得过就活!打不过就死!干就完了!”
这番对话落进耳中,他不禁也望向长衫!无论如何,这两位人族领袖毕竟是因为他才身陷魔域!无论见识如何浅薄,他至少清楚“域场”才是神坛位阶最为玄奥最为强大的攻伐之力!无论实力再强,主动踏入敌方域场也是不智之举,凶险万分!更何况面前竟是倚仗魔天界域的更为恐怖之物!
他已不在乎自己会有怎样遭遇,可这两位敬重之人,他又怎能忍心他们继续受伤!
他们的战斗现在应该结束的啊!如果他这位“尊者”现在就能“归位”的话……
威严的目光淡淡看了看他,然后继续转向迷雾!
“海大,你的伤势也便只能恢复到这样了吧?”
海大先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也一样!”只听乾如一道:
“魔天诡异,常理不可测度!不过我们身为人族,那就不可能背叛人间,不可能背叛心中之道!难得有逐个击破的机会,一闯便是!”
迷雾阴然弥漫,丝毫没有异动,仿佛早已笃定如此!
…………
迷雾就如一道空间阵法,一步踏入,眼前竟是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他们脚下是一条宽阔的船坞栈桥,平整的泊板一路伸向蔚蓝如镜的海洋!泊板两旁停靠着大大小小上百条船只,每条船上都有大批水手收拢船帆、搬卸货物,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着!
微咸的海风阵阵吹来,还能闻到醇厚的桐油香气!
海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货船等待靠岸,泊板外围还有许多渔人船只,或是准备扬帆出海,或在悠然清点着渔获,而这个堪称简陋的港口却是秩序井然,泊板两侧的狭窄沙滩竟也异常细软洁净,没有多少脚印,齐整成排的棕榈树林支起连片阴凉,顺着地势斜斜向上攀去,数不清的房屋建筑点缀在绿意之间,再往高处,一片雄伟而且华丽的宫殿如被众星捧月一般坐落中央,非常醒目!
仅有两名士兵守在栈桥尽头,却在不时向身后望去,显得很是遗憾!一根高高的木桩立在士兵身边,顶端木牌上写着“克里特岛”四个大字。
蔚蓝色的胶质就站在泊板中央,拒绝着任何靠近,身旁经过的水手们也只是好奇地看来几眼,不远处已有好几位渔家女儿目光闪亮,羞涩却又大胆地唱起情歌,当然是献给蔚蓝中心的那位少年,眼前所见竟是如此真实,仿佛真的来到一个美丽祥和的海岛,海大先生警惕地望着四周一切,低声提醒:
“钰儿,这些都是心灵幻象,不要理会!”
长衫微动,当先向前走去,海大先生错后半步,将他护在中间,蔚蓝胶质缩小了些,像件高大宽厚的风衣披在身外,同样高大的那道背影就在他的眼前,只听乾如一淡淡道:
“域场之力可以幻化万物,直接映入心灵,妖魔域场最为擅长此道,我所见的和你并无两样,要从内部破除域场,便只有找到域场中心击败本体,这里只是域场外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对方看来也在等着我们!你要时刻小心,莫要被幻象所惑!跟紧些!”
他默默加快了脚步,三人很快便穿过树林,穿过宽厚城墙下唯一一面门洞,脚下这条宽敞的坡道径自一转,眼前赫然竟见人头涌动!
数不清的民众几乎挤满了整条道路,共同簇拥着一辆异常华丽的敞篷马车,八匹皮毛鲜亮的骏马缓缓踱步向前,缰绳被一位神情异常谦顺的人牵在手里,这个人的衣着同样非常华丽,式样却与周围所有人迥然不同,看起来似乎并非岛上居民。
马车箱体却是很高,顶篷和周围栏杆上面缀满了靓丽彩带,像是一辆精美的礼车,而在车厢之中,却只看到两排被彩带蒙住双眼的孩童!
他们的双手也都被彩带缚在身后,脖颈上都戴着锁环,被一条粗长的铁链逐一栓在一起,就像一群正被运送的货物!可是他们的衣着打扮却与牵马那人一样精致!面庞也洗得白白净净!额头上面竟还点了桃心一般可爱的朱砂,仔细看去,男孩女孩各有一半,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而围观随行的人们情绪却极其高涨!不时都会发出异常热烈的欢呼!他们三人只能走在人流的最外侧,蔚蓝胶质气垫一般拨开依旧密集的人群,但被挤在一边的人们却丝毫没有在意,脸上充满着喜色!
前方依旧还有无数人夹道等待,这整座“克里特岛”仿佛都在狂欢!从身边嘈杂的话语中听到,这里的居民们正在欢庆许久以前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在那位强大无比的王子征讨之下,这座仅有十几万人口的岛国竟然一人未伤,曾经取得过一场史诗般的大胜!
而在大洋彼岸那个人口土地数十倍于“克里特岛”,名叫“雅典”的庞大国家便也只能前来表达和平之愿,每月都会像今天这样,献上表示臣服的贡品!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都在欢呼雀跃!争相赞颂着陛下的睿智和王子的武勇!这条宽阔大道看来便是整座岛城的主街,围着诺大的“克里特岛”缓缓盘旋而上,许久之后才终于抵达终点!
终点当然就是王宫!只见一面拥有精美浮雕的石砌巨门,却仅仅开启了只供一人出入的幽暗缝隙!
早有一队王宫卫士在门前等候,人们簇拥着战败国的车驾来到这里,却纷纷停留在百步之外,目送那些孩童蒙着双眼,跌跌撞撞被锁链拉下马车,又在仅仅一名卫士身后串作一排,消失在幽暗之内!
石砌巨门随即紧紧关闭!竟像无比坚固的城墙那般严丝合缝,显示出极为高超的建筑技艺!
所有的居民也随即散去,使者车驾调头之间,视线所及的这段街道竟已空无一人!那一整队卫士也早已离去,王宫附近仿佛就连声音都在远离这里!
而长衫背影却也同样转身,沿着原路回返,这里看来并非域场中心。
当王宫大门消失在树木和建筑背后,这座岛国才重新热闹起来,道路两旁的商店全部都已铺开摊位,大袋大袋的稻米清香中残有几丝桐油味道,应该就是岛外那些货船运送而来,各式各样的蔬菜水果极为新鲜,仿佛刚刚才离开园田,还有颜色鲜艳的布匹,美轮美奂的金银饰物,甚至还能看到白天鹅般滑腻的瓷器,而价格似乎也并不昂贵,许多居民都驻足选购!
整座“克里特岛”上似乎根本没有乞丐,没有任何流离失所之人!一路走来,只见商人们热情地推荐着货品,农夫们悠闲地打理着林木间的梯田,工匠们热火朝天地挥洒着汗水,大街上极少看到士兵巡视,所有的居民都已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不久之前的热闹欢腾仿佛被这祥和而又繁盛的气息完全取代,根本没有人在意王宫门前迥然有异的幽静!
也根本无人再提那七对孩童男女!
他们又已回到城门之处,正要拐进一条小巷,继续深入这座翡翠一般美丽的岛城,天空中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摔进了海里!
那里距离栈桥并不遥远,许多船只都在平静的海面上悠然飘荡,最近的甚至就在落水之人旁边,但却没有抛下哪怕一只浮囊!
只见一位老者从海滩上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双枯瘦的手臂上竟有两面薄薄的木板,脸上的皱纹和散乱的白发一样衰朽!这位老者正朝见到的每一个人苦苦哀求,眼泪就像珠帘一般滚滚洒落!
老者指着海面上还在不断挣扎的双手,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大声哭诉:
“请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吧!他不会游泳!他很快就会淹死的!!!”
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人们只是平静地摇摇头,继续做着被打断的任何事情,甚至没有一个人望去海面哪怕一眼!
这位老者越发陷入癫狂!终于跑到他们三人身前,依旧指着海面,向三人中央的他哭求道:
“好心的大人啊!请让您的随从们救救他!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子吧!”
这景象竟是如此真实,他不禁顺着手指望了过去,只见那位挣扎求生的人此时已然失去了气力,海水正在缓缓淹没头顶!
海大先生连忙靠近了些,低声道:
“都是幻象,无需理会!”
而这位老者仿佛也终于绝望,颤巍巍地跌倒在地上,混浊的眼中满满都是悔恨和痛苦!
只听老者没头没尾地道: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我的主意,我那可怜的孩子,伊可洛斯,怎么会死?!”
乾如一抬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那里甚至没有一片云朵,那位落海之人不知是从哪里摔下,却沉声道:
“看来这里的魔头也不想和我们捉迷藏,倒是省事,也罢,救一下又能如何!”
伊可洛斯的身体很快便躺在老者面前,早已溺水身亡!这个年轻男子的双臂上残留着同样的木板碎片,一直延伸到双肩之处,那里还能看到烫穿皮肉的黑黄焦痕!
老者目眦俱裂,两行血泪痛苦流下!紧紧抱住伊可洛斯的遗体,哀声叫道: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为何要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竟有了拥抱太阳的野心?!……”
暮斑深重的额头几乎深深触上冰冷的石板,衰朽的面孔却狠狠望向王宫,双目之中竟透射出无尽怨色!
“克里特王!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和你那牛头人身的儿子!永生永世都困在我建造的迷宫之中!!!”
“迷宫?”乾如一接口问道,竟是在与幻象交谈!
老者闻言疯狂大笑,却霍然转过头来,用力蜷缩起老迈的腰腹,腐虾一般黑沉着脸孔,用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
“是的……一座无比巨大的……没人能够走出来的迷宫!!!”
乾如一和海大先生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迷宫入口在哪里?”
“入口?!什么入口?!没有入口!!!为了困住那个灾祸的化身,为了那顶可笑的王冠,该死的克里特王居然把我这个建造者和我唯一的亲人也关进了迷宫里面!”
海大先生皱眉问道:
“你和你的儿子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
老者怔了怔,似乎恍然大悟,一双老眼却又警惕地望向四周,警惕着任何一位走近之人,好半晌才极其小心地翘起一根小指,微微指了指头顶上方,用更加微细的声音道:
“天上……在天上就能看到了!”
老者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张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安详的苍白面孔,却又大声哭道:
“逃出来了么?我们真的逃出来了么?!不!并没有!如果真的逃出来了,那我亲爱的儿子又怎会溺死在水里?!海上陆上那么多人,怎会没有一个帮我救他上来?!我逃出了自己建造的迷宫,却又回到更加庞大!更加广阔的迷宫中了!”
老者颤抖着抱起尸身,跌跌撞撞向海边走去,却猛然间回过头来,盯着三人中间的他,一字一句说道:
“年轻的大人啊……这座克里特岛,就是一座更大的迷宫!”
蔚蓝胶质连作一体,倏然飞上天际,这座至少也有上百平方公里的岛屿迅速露出全貌,不知飞到多高之处,他们终于看到王宫中央,一座早已小如细指的高大建筑顶端露出一道狭小如同井口的异样“门户”!
这道“门户”似乎只存在于高空之上,悬浮在那座建筑上方,与建筑顶端望空开启的天窗完全重合,深幽的内里隐藏在黑暗之中,完全无法看透!而在同样深幽的王宫之中,却依稀见到一名士兵正在努力操作一座大型械具!
那似乎就是先前走进王宫的卫士,那械具似乎只是极为简陋的滑轮吊臂,那名卫士正在逐一解开铁链,又用更加粗壮的绳索吊起那些孩童,逐一扔进建筑顶端的天窗里!
卫士机械而又熟练地完成着工作,对孩童们的哭泣充耳不闻,随即又由石砌大门原路离开,然后整座王宫重新归于静谧!
“看来那里便是入口了,我们进去。”
蔚蓝胶质带着他们缓缓接近,那道井口般的门户逐渐清晰,极深之底似乎正有一点火光透出,只能照亮米粒大小的黑暗,而当他们完全没入井口,眼前景象却蓦然一变,他们竟已来到王宫之内!
那座高大建筑,那座大型械具竟已不见踪影!整座王宫竟只剩下石砌大门和一圈封闭高墙!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绿草如洇的地面上,只见两名目不斜视的侍从身前,一头身材魁梧、牛首人身的怪物坐在一张巨大餐桌旁边,正在伏案大嚼!
它的唇齿间漾着鲜红的血浆,赫然竟见一位女孩被硕大的两只蹄足按在桌上,幼小的身躯已消失了大半!
剩余那一十三名孩童依旧捆缚着双手,眼前彩带却已解开!他们竟像食物一般软倒在十三张一米方圆的银盘上面,团团搁放在餐桌上,他们方才应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同伴发出惨叫!丧失性命!此时竟连哭喊的力气都已失去!
牛头怪物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三人,还在专心致志地大口咀嚼,就在此时,年纪最大的那名男孩居然早已弄断了彩带,猛然拔出一柄藏在腿间的匕首,竟像奔雷一般狠狠刺了过去!
“受死吧,你这吃人无数的怪物!!!”
倏然间,眼前景象竟又是一变!
他们三人竟像又回到那座风光秀美的岛城之中,先前所见的所有祥和竟然纷纷出现在早已消失的“高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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