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在清风寨长到十六岁,虽在寨中算得上横行霸道,却极少跟着众人下山做买卖。有数的两次都是趁着穆展越不在寨中,她与叶小七两个偷偷地溜出來跟在后面看热闹。唯独一次挑大梁,不想就遇到了封君扬,然后沒劫了他什么财物,反而被他劫走了。
辰年心中隐隐作痛,默了片刻,才淡淡答陆骁道:“义父管我甚严,不许我跟着大伙下山來做买卖。”
陆骁本是好意逗辰年多说些话,不想她情绪更加低落,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只好闭上了嘴。两人又行得一段路,忽听得前面响起一声暴喝,路边乱石中突然冒出十几个人來,个个持刀握棍,凶神恶煞一般将山道前后都拦住了。
当前那四十來岁的汉子高声喝道:“朋友,要想活命就赶紧把身上的财物都给咱们掏出來!”
陆骁仔细地看了那人两眼,却不由得笑了,转头与辰年说道:“嘿!真是凑巧,又是他们!”
说來也真是凑巧,这伙子山匪不是别人,就是陆骁刚刚还提起的那几个。只是上一次遇到他们时,辰年还做女子打扮,此刻再见却是换了男装,又因着冬日里穿得厚实,显得身形也相差了许多,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便是陆骁那里也变了装束,蓄了络腮胡子。那几个山匪伏在暗处瞧了他们半天,竟是都沒认出两人來。
陆骁这样一出声,前头那汉子才听出他声音有些熟悉,便试探着问道:“你们两位是----”
辰年笑了一笑,问他道:“大当家,近日來生意可还好做?”
那大当家提着刀上前两步,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这才“哎呀”一声,叫道:“竟是您二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惭愧,惭愧!”
他赶紧把手中钢刀插入鞘中,又忙着招呼四下里的兄弟,叫道:“赶紧把家伙都收起來,这两位是老朋友!”
那大当家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前來,辰年与陆骁两个便也下了马。辰年扫了一眼聚过來的那些匪众,瞧着人数比之前多了些,当中老少皆有,不觉笑道:“大当家,瞧着你手下兄弟多了不少,可见是生意不错。”
“哎呀呀,女侠可别笑话我温大牙了,”那温大牙苦笑着摆手,又将旁边那些人指给辰年看,说道:“就这些人,您看看,有几块是能做咱们这生意的料?都是被逼得沒活路了,这才想着跟我混口饭吃。”
正说着话,人群后面却突然传來孩子的啼哭声,陆骁与辰年两个都怔了一怔,温大牙却是一脸恼火地回过身去,向着人后一个瘦削的少年吼道:“崔小二,把你妹子看好了!她再号丧老子就把她扔山里喂野狼去!”
他吼完了又向着辰年与陆骁两个诉苦:“您瞧瞧,有他娘的带着吃奶的孩子來做买卖的吗?”
陆骁奇道:“怎么还有小孩子?”
温大牙听他问起,忍不住直叹长气,“沒法子,说起來也是可怜,一家子去走亲戚,沒想着在山里遇到了野狼,死得只剩下了这么兄妹两个。这小子抱着妹子跑了整整一宿,昏死过去的时候还死死地抱着他那妹子,正好被咱们瞧见了,看着真是可怜,一时心软就给救回去了。”
温大牙说着说着却又着了急,道:“娘的!也沒见过这么倔的小子,不管去哪都背着他这小妹子,真他娘的叫人上火!”
他在这里不停地抱怨,那边少年手忙脚乱地哄着怀中的孩子,可那孩子哭得却是越发厉害了。辰年迟疑了一下,心中终究不忍,走过去看了看那少年怀中的孩子,瞧着模样也不过周岁左右,身上只穿一层薄薄的棉衣,脸色已是有些发青,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冻的。她想也不想地就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來,递给那少年道:“孩子穿得太少,你把她裹得厚一些吧。”
少年抬眼颇有些戒备地看了看她,沉默着将那大氅接了过去,将怀中的孩子仔细地裹好。辰年却注意到了他的手,修长细白,虽有不少伤痕,却一眼便可看出之前曾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那少年察觉到辰年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下意识地将手往袖中藏了藏,轻声谢辰年道:“多谢女侠。”
“不用。”辰年答道,看了一眼那因哭得无力而渐渐停歇下來的孩子,又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少年眼中多了些悲戚之色,默了一下,这才答道:“十一个月了。”
辰年点点头,又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这才回到了陆骁身边。陆骁沒说什么,只沉默着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接下來披到辰年身上。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山间的风却是又大了许多。温大牙自知这两人他得罪不起,还不如哄好了多留点情分也要日后相见,便极热情地邀请他两个随他回寨子,劝道:“我瞧着这天怕是要变天,两位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到咱们寨子里避一避风雪,虽沒什么好吃好喝,可好歹有口热汤水可以暖肚。”
辰年虽瞧着这温大牙不算恶人,可毕竟对这些人尚有戒心,便不想去,不想陆骁那里担心她的身体,却是先应下了,又转头与她说道:“你不也说这个时候野狼厉害吗?不如就随他过去,也省的我们再寻落脚的地方。”
“就是,就是。”温大雅忙道。
辰年不好再说别的,又想能有所房子避一避风雪自是要比在野地里露宿的强,况且陆骁在身边,也不怕这些人搞鬼,便应道:“也好,只是要叨扰温大当家了。”
温大牙听闻他们两个愿意去,不觉大喜,忙吩咐自己的手下,叫道:“傻大,赶紧地先跑回去叫老王头熬上一锅热汤。”
一个大个子应声在前面先跑了,温大牙这里领着辰年与陆骁两个往寨子里走。他这个大当家虽叫着好听,可却是穷得叮当响,连手下的人都快养不活了,更不要提养马了。他在前面走着带路,辰年与陆骁两个也不好骑马,便也只得牵马而行。一行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在山间转了几转,这才到了那座小小的破旧山寨。
寨中实在太穷,只七八间破房,又用石块胡乱垒了半高的院墙,装上了两扇木栅门权当寨门。就这样的寨子,既不怕人偷也不怕人抢,温大牙便只留了一个老得快要掉牙的老头看守。众人到的时候,堂屋里已烧上了火,火上悬着一口大锅,里面应是正煮着糙米粥,一进门米香气就迎面扑來。
“今年日子实在艰难,也沒得什么好招待您二位的,正好前日里他们打了头野猪,眼下还剩了些,我这就叫人取了來,咱们烤着吃。”温大牙让着辰年与陆骁在火旁坐下,亲自给他俩个盛了一碗稀粥出來,先递向了陆骁,“两位先喝碗热粥暖和一下吧。”
辰年心中对这些人还有戒备,怕他们在饮食上做手脚,便抢在陆骁之前接过了那碗,却沒急着喝那热粥,只用双手捧在了怀里取暖,笑道:“温大当家不用忙活了,我们俩用一个碗就成。”
寨子穷成这样,碗自然也就是有数的几个,还真沒法按人头來分,那温大牙也沒多想,招呼了其余的人过來分粥喝,又特意嘱咐道:“把那稠的留给崔小二,也好叫他喂他妹子。”
辰年瞧进眼中,便与温大牙道:“温大当家是个心善之人。”
温大牙不知她为何会有此话,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您可别逗咱们了,做咱们这行买卖的,哪里还有什么心善不心善啊。”
辰年向他淡淡一笑,并未多做解释,转过头与陆骁说道:“倒是忘了,咱们的干粮还在外面马背上,拿过來与大伙一块吃吧。”
陆骁起身去屋外取了马背上的行囊进來,将两人带的干粮取出來分给众人。温大牙十分不好意思,口中直道:“这怎么成!到了咱们这了,怎么还能再吃您两位的东西。”话虽这么说着,可等陆骁把那面饼递过去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出來接了。
旁边已是有不少人都喝完了自己那份稀粥,千恩万谢地接了陆骁递的面饼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当中那个被叫做“傻大”的大个子更是边吃边大声感叹道:“可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吃到这饼了,还是这东西嚼起來带劲啊!”
这话说得温大牙老脸一红,立刻回头呵斥那傻大道:“老实吃你的,面饼也堵不住你那张大嘴!”他说完忙又回过头來,讪笑着向辰年与陆骁解释道:“其实也沒怎么饿着他们,咱们常去打猎,差不多每日里都能吃上肉的。”
辰年笑笑,不经意般地将手里碗递给身旁的陆骁,不想陆骁却给她推了回來,指着那刚烤在了火上的野猪肉,说道:“我只吃这个就行。”辰年便低下头喝了半碗热粥,将剩下的那半碗塞进了陆骁手中,笑道:“你喝吧,这肉烤得甚香,将我馋虫也勾上來了,我也等着吃些这个。”
这一回陆骁沒说什么,接过那碗两口将仍还温热着的粥喝干净了,却是抬头问温大牙道:“你们怎么就穷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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