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登州府的夜风吹在身上很冷。
我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提着兔儿灯,快步往卫可心的院子去。
一条不算太宽敞的夹道,隔开了两个院子,这边是南姨娘的,那边是卫可心的。
卫可心的院子外头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和对面门上的红灯笼遥遥对着,一红一白,随风摇晃,在地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十分诡异。
我盯着南姨娘的院门看了许久,直到那两扇门吱嘎一声打开。
多福提着个食盒出来,被我唬了一跳,站在门口直念佛。
“老天爷呀,辛姨娘怎么也不说句话,吓死奴婢了。”
她紧赶着往前走了两步,俏丽地朝我行了个礼:“姨娘这是来祭拜卫姨娘?”
我点点头:“你们姨娘呢?”
“今儿个不是八月节么,我们姨娘先前叫人扎了许多灯,又给老宅那边的管事和咱们千户府的管事们都赐了酒席,这会儿趁着卫姨娘这边还没忙起来,我们姨娘就先去跟管事们吃两杯酒,管事们忙了一年,不容易,大节下的,我们姨娘的意思是,叫他们松快松快,盘账清点家伙事这些活儿,她领着人顺手做做。”
南姨娘这是开始以主母自居了。
我瞄了多福手中的食盒一眼:“这是给你们姨娘送去的?”
多福忙道:“是给姨娘做的,都是一些小点心,辛姨娘要不要尝一块?”
我摇摇头,又状若无意地问多福:“你们姨娘是南边哪儿的人呀?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先前听她说过两句登州话,还以为她是登州人呢。”
多福眉头微皱:“奴婢也不知道姨娘是哪儿的人,倒是曾经听姨娘跟她老乡说过几句话,叽叽呱呱的,奴婢也听不懂,听姨娘说,她们那边的话都是这样,咱们北边人去了,就好像变成了哑巴聋子,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听不明白。”
我笑了两声:“你去吧,我要进去瞧瞧卫姨娘了。”
走进小院,回头一瞧,多福抓着小缀低声嘱咐了两句。
等小缀进来后,我便问她多福说了什么。
“多福姐姐说,叫奴婢一会儿多给卫姨娘磕几个头,就当是帮她和多金姐姐磕的,多福姐姐还给了奴婢一把大钱呢。”
这是心虚了么?
可瞧着多福的样子,并不像是知情的。
因事发突然,找不到好棺木,二爷就命人将一张罗汉床停在了堂屋正中央,把收拾停当的卫可心放在了罗汉床上。
听说要停够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将卫可心的棺木送回株洲府去。
也算是了了卫可心一个心愿,死了也能守着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
二爷不在堂屋内,只有石斛领着几个小丫头在守灵。
我给卫可心上了三炷香,拜了拜,石斛便红着眼瞪我:“姨娘有这会儿来给我们姨娘上香的功夫,就该早些借给我们姨娘银子,若不是我们姨娘没钱,又怎会去找南姨娘借钱?”
“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姨娘和南姨娘自来不对付,她去跟南姨娘借钱,还能有个好儿?正是因为跟南姨娘争起来,才被那春兰知道了,无端端惹上了这样的祸事。”
竟然把卫可心之死怪到了我身上来,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跟她计较,直接问她二爷在何处。
石斛竟冷笑起来。
“奴婢还当姨娘是真心来祭拜我们姨娘的,原来还是冲着二爷来的。”
她起身将我方才插进香炉中的三炷香拔出来扔在我脚下。
“我们姨娘可不缺这点儿香火!”
我盯着脚边的香淡淡笑了笑,一脚把香踩灭,上前踹翻火盆,又把香炉里的几炷香全拔出来,扔到了石斛身上,烫得石斛吱哇乱叫。
“你们姨娘既然不缺这点香火,那就干脆别给她烧香烧纸钱了,人都死了,还假惺惺地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真是好一个忠仆!现在想起给你们姨娘讨公道了,你们姨娘活着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怎的不知道去求二爷,去求奶奶,或者干脆自卖自身,给你们姨娘凑银子?好话谁不会说!”
“你张口就叫我借钱给你们姨娘,我是你们姨娘的谁!你们姨娘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时候,她怎的没想起日后有求着我的时候?”
石斛把身上的火星子扑灭,听见我说卫姨娘的不是,就抹着眼哭了。
“我们姨娘素来不争不抢,性子最好不过,何时往你身上泼脏水了?你莫要欺负我们姨娘不在了,就什么脏的臭的名声都往我们姨娘身上安!”
这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呐。
我没必要跟一个糊涂丫头动气,就冷笑两声:“你跟着你们姨娘这么久了,栀子和连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石斛的哭声一下子就噎在嗓子眼。
呵呵。
不争不抢,性子好?
内宅之中哪有真正不争不抢的人呢?
都是给自己立的人设罢了。
我绕到后头,径直去了卫可心的闺房,二爷果然坐在这儿。
“你来了。”
他背对着我,盯着窗外的满月,手里摩挲着一把梳子。
“我一直都知道,表姐喜欢大哥。”
二爷娓娓道来,却引起了我的吃瓜热情。
这是什么三角骨科啊。
表姐喜欢表哥,表哥他娘不同意,于是表姐只能委委屈屈嫁给了一直暗恋自己的小表弟,还要被迫为表哥他娘监视小表弟。
委身小表弟后,表姐心中始终念着远在京城的大表哥,小表弟爱而不得,终日流连于女人堆中,岂料表姐一点都不吃醋,反而淡然处之。
小表弟于是开启虐大表姐模式,虐身又虐心,终于,表姐香消玉殒,小表弟追悔莫及,望月追思。
啧啧,这段剧情都可以写一本追妻火葬场了。
“咳咳……”二爷咳嗽了两声,“不是你想的那样,表姐她一直很识时务,自从知道要与我做妾,便一直苦读兵书,你上回说弓弩部件图,其实,她之前也拆过弓弩。”
原来如此,怪不得二爷从不疑心卫可心是细作,敢情人家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啊。
我淡淡开口:“二爷,不是卫姨娘,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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