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成何体统 七英俊 6143 字 3个月前

果不其然,窗口断断续续地飘出人声:“……前段时间,魏太傅之子当街纵马,撞死了一个平民。那平民却是来都城告御状的,告的是家乡的巡盐御史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谢永儿问:“拦下御状,可是重罪?”

夏侯泊道:“确是如此。那巡盐御史知晓此事,私下联系了魏太傅,魏太傅又护子心切,便与他合谋压下了此事。我们想翻出此案,将魏太傅定罪,需要一样证物。”“何物?”

“无价之宝,一枚佛陀舍利子。此物记在巡盐御史的礼单上,应是被他拿去贿赂了魏太傅。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遍寻不到。许是魏太傅送入宫中,交给了胞妹魏贵妃……”

谢永儿听着听着想了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里确实提到过,魏贵妃殿中摆着一只牙雕的鬼工球,分内外五层同心球,雕工精妙绝伦。这摆件被她藏于内室佛堂,当作宝贝供奉着,其实球心里藏了一枚舍利。

谢永儿道:“既然如此,我去为你将它偷来。”

听墙角的庾晚音:“……”

太拼了。

别人身为天选之女都这么拼,比你强的还比你努力,而且听谢永儿那春心荡漾的语气,好像还真的有点被夏侯泊迷住了。庾晚音暗暗叫苦。

夏侯泊失笑道:“偷来?永儿如何能确知那舍利就在魏贵妃处?”

谢永儿一时词穷,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既……既然殿下如此推论,肯定没错。”

夏侯泊道:“永儿太过抬举了。”

草丛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这回不是为了忍笑,而是为了保持镇定,因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

如果他与自己在同一层,看完《穿书之恶魔宠妃》穿了进来,那他肯定知道谢永儿是穿的,一上来就会与她相认——他俩是天然同盟,没有不相认的道理。

即使他在谢永儿那一层,只看过《东风夜放花千树》,谢永儿连吉他都弹上了,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东风夜放花千树》里,谢永儿与他无冤无仇,既然一起穿了,也没有不相认的道理。

可他们直到现在聊起天来,还是一副拿腔拿调文绉绉的样子,而且谢永儿还在把他当原主忽悠。

所以他确实是原主。

刚才这段对话与《穿书之恶魔宠妃》里记载的完全一致,也证明了他俩的思想都没有脱离既定轨迹。

换言之,庾晚音对“四个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将”这一光明未来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现在只剩一个疑点:既然夏侯泊是原主,为何会特意上门勾搭庾晚音?

仅仅是因为自己成了暴君宠妃吗?还是谢永儿为了斩断自己与他的潜在感情线,在他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反而弄巧成拙,使他注意到了自己?庾晚音思前想后,一时间忘了控制气息,陡然间听到草丛中传来了脚步声,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冷汗沁出了皮肤。

踏草声越来越近,有人举着忽明忽灭的火折子,走入了庾晚音的视野。她通过草叶缝隙朝上看去,依稀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是胥尧。

胥尧仍旧易着容,打扮成端王护卫的样子。庾晚音正在祈祷他绕过自己,就见他停下脚步,垂下目光,视线准确无误地与自己对上了。

庾晚音死死憋着气,心脏快要在胸膛炸开。

小屋里传出夏侯泊淡淡的询问声:“何事?”

胥尧顿了顿,熄灭了火折子。“殿下,远处似乎有宫人在朝这边走来。”

夏侯泊叹了口气,与谢永儿依依作别。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连谢永儿的脚步声都消失之后,庾晚音终于猛然喘气,死死攥住了衣襟。

胥尧明明发现了自己,却还是欺瞒了端王!离间计大成功!

庾晚音还在努力回忆原文,想知道谢永儿会如何混入魏贵妃的殿里偷舍利子,结果隔天就听丫鬟小眉义愤填膺道:“听说谢嫔她们几个去了魏贵妃处做客,一直在讲小姐的坏话!”

庾晚音:“……”

敢情是靠黑我。

一边黑我一边偷舍利,真有你的,谢永儿。

到了下午,情势急转直下。魏贵妃大张旗鼓带了一队侍卫在后宫搞巡查,将上午招待过的几个妃嫔处挨个儿搜查了一遍,闹得鸡飞狗跳,连太后都被惊动了。

太后让魏贵妃解释缘由,魏贵妃只说丢了首饰,疑心有人偷窃。但她转头又拉着太后说了一阵子悄悄话——显然是舍利子丢了。

太后也猜到事关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继续闹腾。

于是无数太监挨了鞭子,无数宫女挨了耳光。

庾晚音没去看热闹,躲在偏殿里嗑瓜子。没想到丫鬟突然进来汇报,说在她的后院里逮了个小贼。

庾晚音走进后院一看,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被堵在墙角,低着头瑟瑟发抖,怎么问都不肯说自己为何偷摸进来。

庾晚音已经习惯了有点什么事先往谢永儿身上猜,脑子一转,大致猜到了套路。

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监脚边,有一块泥土略有松动。

庾晚音笑了笑,和颜悦色地放了小太监,又遣退了旁人。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去刨那块土地,刨出了一颗不规整的珠子。

把赃物藏到我这儿,万一被发现了还能祸水东引,真有你的,谢永儿。

晚些时候,魏贵妃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庾晚音家门口。

魏贵妃对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阵仗,一队人去院中掘地三尺,一队人去内室翻箱倒柜,剩下还有一队人按着庾晚音准备搜身。

魏贵妃冷笑道:“陛下现在太后处回话,今日可没人保你了,小贱人!”

夏侯澹道:“想不到吧,爷早退了。”

魏贵妃:“?”

魏贵妃被拖走了。

深夜,庾晚音将一个食盒交给丫鬟。“去送给谢嫔,说是本宫做的夜宵,请她品尝。”

谢永儿打开食盒,是一个光秃秃的白馒头。她捏碎馒头,摸到了一颗舍利子。

翌日早朝,某端王党代表当庭弹劾魏太傅,控告他贪污受贿、阻拦御状,人证物证俱在。

魏太傅进了大理寺,魏贵妃进了冷宫。

庾晚音去藏书阁上班,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嫔,谢永儿走在其间。

夏侯澹这些年来对所有妃嫔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就地掩埋,大家都默默忍受惯了。陡然间冒出个庾晚音,硬生生反衬出了她们的悲惨,任谁也无法心理平衡。

此时打了照面,资格最老的淑妃便开了腔:“哈,魏贵妃倒了,有人该春风得意咯。只是不知这好日子能得几时……”

庾晚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以防夏侯澹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拖人。

夏侯澹不在。

那淑妃越发冷嘲热讽:“庾妃妹妹这是在盼着谁呢?还真以为……”

“姐姐,慎言。”

开口的居然是谢永儿。

那妃子被她不咸不淡地劝了一句,自觉没趣,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带着小团体扬长而去。

谢永儿落在最后面,回头与庾晚音对视了一眼。

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

谢永儿目光躲闪,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做了个口型:“多谢。”

这一日的盘丝洞工作小结,庾晚音与夏侯澹就听墙脚事件进行了深入分析,首先达成共识:端王还是原主。

“那就好办了,”夏侯澹道,“这家伙没看过剧本,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庾晚音道:“还有,胥尧会对我放水,显然已经对端王起了异心。他在原文里是端王重用的谋士,能挖到这边来干活的话,一个顶十个。”

夏侯澹道:“那还是得彻底离间他俩。”

庾晚音道:“现在刚好魏太傅入狱,胥尧肯定会借机调查老父之案,说不定还会直接混进去盘问魏太傅。我们想栽赃给端王,就得早做准备,避免穿帮啊。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诱一下魏太傅,提前串个供?”

夏侯澹道:“可行。其实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胥阁老,不过他年老体弱,这些年在流放地备受欺凌,已经被折磨得疯疯傻傻,都不认得人了。”

“惨。”

“太惨了。”

庾晚音摇头叹息:“人不能白疯,一并栽赃给端王吧。就说胥阁老是在接回来的路上被他下了毒,才搞成这样的?”

夏侯澹道:“妙啊。”

恶人击掌。

大理寺狱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高官,越往里走越是守卫森严。最深处的监牢暗不透光,只有几支火把照明。

魏太傅缩在墙角坐着,听见脚步声,朝外一看,先看见两只金线绣龙纹的朝靴。

魏太傅愣了愣,一边连滚带爬跪好,一边熟练地进入忽悠暴君环节。“陛下,臣冤枉啊!臣效死输忠,一心只想为陛下解忧,怎料那些小人……”

夏侯澹没等他说到第三句,直接快进。“你替朕最后办一件事,朕可保你家人无虞。”

魏太傅一听,这是非要自己死了,慌忙把眼泪挤出来。“求陛下听听此中内情!当时那巡盐御史……”夏侯澹又快进了。“你可知是谁害你?”

魏太傅:“……”

魏太傅战战兢兢抬起头。皇帝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何,他却笃定对方脸上,绝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

夏侯澹道:“害你之事,下令的是端王,收集证据的是胥尧。你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了,他是胥阁老之子,改头换面当了端王的谋士,背后阴人很有一套。”

魏太傅大惊:“他还活着?”

夏侯澹凉凉一笑道:“当初胥阁老出事,端王暗中救下胥尧,教他视你为毕生仇敌,筹谋数年,才将你扳倒。”

魏太傅垂下头去,将牙槽咬出了血来。

夏侯泊!

他听见皇帝不带感情、近乎百无聊赖的声音:“好笑吧?朕那位好皇兄,当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当真是一碗水端平,端得世间无两。”

魏太傅眼前一黑。

皇帝知道。

皇帝竟然知道?!

当年他加入太后党,奈何过于胆小,不堪大用,混了多年都没有出头。端王私下与他合计,劝他出面弹劾胥阁老,甚至帮他伪造了一堆天衣无缝的罪证。

魏太傅的职业生涯里,只干过那一回富贵险中求的事。

他成功了,在太后面前立了功,从此青云直上。

这一切,皇帝就这样静静地看在眼里,犹如看戏吗?

魏太傅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万念俱灰,连辩白的勇气都失去了。“臣万死……臣自知再无活路,只有一问,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

这么多年,这暴君被他们当傻子哄着,难道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可他若什么都看清了,又怎会一直隐忍不发,任由他们将为数不多的忠君之臣一个个除去?

夏侯澹道:“哦,本来只是瞎猜的,诓了你一下,这不就诓出来了。”

魏太傅:“……”

夏侯澹转身渐行渐远。“胥尧若是托人来问,你便如实作答,就当为家人积福吧。”

庾晚音这天照常在藏书阁坐班,忽然有宫人上楼来通传:“娘娘,楼下有个人未带手谕,说有事要禀告娘娘,又不肯告知姓名,只说娘娘见了他自然认得。”

庾晚音下了几级楼梯,垂目一看,一个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头望着她。庾晚音:“……”

兄弟,你哪位?

青年朝她一施礼:“庾妃娘娘。”

庾晚音:“!”

这个苦大仇深的声音——是胥尧!

胥尧今天竟然没有易容,就这么顶着张罪臣之子的脸过来了?

庾晚音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来吧。”庾晚音将人带到二楼,遣退了宫人,开门见山道,“出什么事了?”

她没想到这人会来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些时候,她还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阁老的细节,自导自演的拦路群演还没安排上。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没替胥尧准备好一条逃脱之路,让他能平平安安倒戈,健健康康跳槽。这哥们儿此时行色匆匆,连易容都没来得及,该不会是后有追兵吧?

胥尧一开口,仿佛印证了她不祥的猜测:“我有急事想求见陛下,不知娘娘可否行个方便?”

庾晚音道:“本宫无权带人进宫,会被拦下的。要不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把陛下找来?藏书阁有守卫,没有手谕不得进入,你在这里很安全。”

胥尧听她暗示追兵,诧异道:“娘娘也知道?”

庾晚音道:“如果是关于胥阁老的事,我也大略知晓。”

胥尧感慨道:“娘娘真是深得圣心。我正在调查家父当年的冤案,却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备,准备好了将我铲除。方才我回到自己卧房,喝下一口茶水,发觉味道有异,腹中灼痛,才知自己已中了毒……”庾晚音道:“等一下!你中了毒?”

她仔细打量胥尧,才发现他额上全是冷汗。

庾晚音霍然站起。“先别说了,我去找太医。”

胥尧一把拉住了她。“端王已经起了杀心,我便绝无活路。我偷了马车从后门逃出,暂时甩脱追兵,却又无法直接进宫,只得直奔此地。娘娘,胥尧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庾晚音道:“先冷静,你会没事的。”

胥尧微微一晃,唇角渗出血来。

庾晚音又要去喊人,胥尧死死拽着她,语速极快:“我为端王办事多年,他的种种计划我都知晓。陛下若能救回家父,胥尧定会报答此恩。”

庾晚音连忙宽慰道:“放心吧,陛下一言九鼎,胥阁老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胥尧眼眶一红。“家父……家父一生都盼着陛下能当个好皇帝。他若是回来了,定会披肝沥胆,竭尽毕生所学辅佐陛下。”

他仿佛生怕他们食言,急于证明老父有被救回的价值。

庾晚音心头悲凉,没有告诉他胥阁老已然疯傻,温声道:“陛下非常看重胥阁老的才学。”

胥尧点点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提气道:“追兵很快便要到了,娘娘,我将端王的许多计划记在了一本书里……”

楼下忽然传来宫人的尖叫声:“起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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