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成何体统 七英俊 8705 字 3个月前

突然有一道黑影朝她疾速奔来,口中呼着“娘娘”。

庾晚音如同惊弓之鸟,连退数步。来者是个中年男子,尴尬地停在原地,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见礼道:“娘娘……可好?”

庾晚音:“……”

她用逻辑推断了一下,这人可能是她亲爹。但她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一声“爹”要是叫错了,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她只能举起袖子,揩起了那不存在的泪水,口中含糊道:“承蒙……关心,我……晚音一切都好。”

对方道:“哎呀,娘娘切莫忧心过度,伤了身子……”“庾少卿。”清朗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端王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搀住了那男子,轻声劝他:“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果然是她爹。

但庾晚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她爹身上了。端王站得离她太近了,这个距离,暗卫都来不及救。

庾少卿涨红了脸,忙行礼道:“是老臣失礼了,老臣这便退下了。”临走还瞟了庾晚音的肚子一眼。

庾晚音此时脑中乱成一团,也顾不上分析他那眼神。她与端王四目相对,一边随时准备跑路,一边还要努力不让这防备流露出来。

夏侯泊伤感一笑。“尚未恭喜娘娘荣登凤位。”

庾晚音也伤感一笑。“殿下,眼下不是时候。”直接拿他刚才的台词回敬了他。

夏侯泊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娘娘还要主持大局,我便也不多叨扰了。”

庾晚音原本以为他是来问夏侯澹情况的,见他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不禁有些意外。

她将台词压在舌底过了几遍,这才苦笑道:“确实有些焦头烂额,多谢殿下体谅。我们……来日再叙。”

夏侯泊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刚一背过身,他眼中的眷恋与失意一瞬间收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全是冷嘲之意。

有人的命中不需要温情。

也有人的温情,吝啬到转瞬即逝,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就已经消逝无迹了。

夏侯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一片昏黑,看不见任何画面。耳中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如果说此前的头痛像一波盖过一波的海浪,这一回就是山崩海啸,直接把地壳都掀了。

似乎有人按住他的肩,在冲他喊着什么,但落在他耳中,只是增加了无意义的噪声。

太痛了。

仿佛颅腔里挤进了两条巨龙,在这弹丸之地殊死搏斗,撞得他的头盖骨迸开了一道道裂缝,从中喷溅出苦水与火焰。

太痛了。

要是立即死掉就好了。

即使身堕炼狱,被业火灼烧,也不会比这更痛苦了。

庾晚音三下五除二打发走众人,留下几个暗卫监视那边的宫人,自己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跟着谢永儿和萧添采。

“粉末。”她将刚才悄悄收在手心、被汗水浸湿的一团红粉交给萧添采,“去验。”萧添采什么也没说,额上见汗,面色凝重地走了。

庾晚音拔腿就朝里间跑,半路被北舟抬手拦住。

她诧异地抬眼。“北叔,什么意思?”

北舟只是沉默地平举着手臂,不让她过。

庾晚音知道一千个自己也打不过他,颓然道:“是他不让我看吗?那你呢,你也觉得我应该在这时躲远点吗?”

北舟:“……”

庾晚音越说越惨淡。“我在你们眼中到底是什么?只是个欢喜时锦上添花的小玩意儿吗?”

北舟的胳膊放下了。“举得有点酸。”

庾晚音:“?”

北舟连身子都背过去了。“唉,年纪大了,这老胳膊老腿的遭不住啊。”庾晚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跑进去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床上的夏侯澹被北舟用被褥裹着,连人带被捆成了一个粽子。如果不看他额上和嘴角的血迹,这造型还有些滑稽。

北舟似乎是在他咬伤自己之后才打了补丁,又往他嘴里塞了团布。于是他喉中发出的号叫就都被闷在了嗓子眼儿里,杀伤力大打折扣。

庾晚音像个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茫然地问:“他每次发作都这样吗?”

身后传来北舟的声音:“以前没这次严重。大概三个月前开始需要绑着,他不敢让你知道,就下了禁令。但没想到这次他还会拿头去撞床柱,还想咬舌……”

庾晚音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夏侯澹又叫了一声,声音完全撕裂了。不能自残,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转移疼痛。

庾晚音走了过去,将他口中的布取了出来。夏侯澹立即要咬自己,牙齿却被别的东西挡住了。

庾晚音将手指伸进了他嘴里。

有人拽她的手。“你疯了吗?他发疯你也陪着发疯?”

庾晚音这才意识到谢永儿也跟了进来。

夏侯澹的齿尖已经扎入了她的肉里。庾晚音吸了口气,道:“没事,比他咬伤自己好。”

夏侯澹的眼帘突然颤了一下,缓缓撑开。

他万分艰难地一点点松开了牙关,喉结滚动两下,用气声问:“晚音?”

他的眼睛明明望着她,却对不上焦。“晚音?”

庾晚音的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夏侯澹似乎傻了,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走开。”

庾晚音俯身去抱他,他却一径挣扎。“走开,你不该来……”他焦躁不堪,满心只想让她少看一眼。

有她在场,他连嘶喊都得忍住,压抑得额上青筋直跳。

谢永儿站在一边,见他们一个疯了,一个突然变成了只会哭的废物,不禁翻了个白眼,果断上前,一把将布团塞回夏侯澹嘴里,回头问北舟:“为什么不打晕他?”

北舟道:“……暗卫已经打晕过一次了,我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他。”

谢永儿道:“等着,我去叫萧添采。”

萧添采闷头行了一遍针,长舒一口气。“能让他睡上半日吧。”

此时天光已经微亮,庾晚音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疲惫地坐在床边不吭声。

萧添采想了想,还是开始汇报:“臣刚才去拿耗子试了药,耗子并无反应。”

庾晚音略微抬眼。

萧添采道:“先前娘娘让臣验尸,臣发现太后指甲上残存的蔻丹里,似乎也掺了这种粉末。但这粉末本身应该并非毒药,否则娘娘吸入那么多,不会至今无恙。”

“那陛下是怎么回事?”

“臣依稀记得在古书里读到过,有些特殊的毒,分为毒种和毒引。毒种会潜伏在人体内,遇到毒引才会发作。”

萧添采的头埋得更低了些,不再往下说了,但他的猜测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夏侯澹体内有毒种,太后以前把毒引藏在指甲里,这么多年来,一点点地加重他的头疼,从而保证他一直是个无能的暴君。

毒引本身药性微弱,这也解释了为何北舟他们先前查来查去,都查不到夏侯澹身边哪里有毒。

但太后没想到自己会先被夏侯澹搞死。死之前,她决定复仇,便命小太子用大量毒引偷袭夏侯澹。

夏侯澹防备了所有人,唯独没料到懦弱的小太子会下这个手。

小太子也知道父皇待自己冷漠,如今又封了新皇后,自己的太子之位很快就会不保。倒不如铤而走险一次,万一成了,他就直接登基了。

庾晚音一时不知该佩服谁。

也许能在这宫里活下来的,都成了怪物吧。

“那就去找人撬开小太子的嘴,他应该知道解药吧。”萧添采摇头。“小太子多半不知道,就连太后都不一定知道。这类毒药在大夏早已失传,只有古籍中提过只言片语,具体如何炼制根本无人知晓。”

庾晚音道:“你的意思是,这毒是从别处传到她手中的?”

萧添采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羌国……羌人善毒,他们的药与毒都自成一体,外人难以一探究竟。”他起身便走,“臣去查查看。”

庾晚音与谢永儿面面相觑。

庾晚音问:“太后难道有羌国血统?”

谢永儿道:“原文里好像没提她的血统,倒是写到她毒死了老太后和先帝的原配皇后——夏侯澹的奶奶和妈妈。如果她当时用的就是这种毒,那可太久远了,根本查不到她是怎么得到的。”

庾晚音皱眉思索起来。好消息是,夏侯澹的头疼病因终于有眉目了。等萧添采分析出这种毒的成分,或许图尔能在羌国找到解药。

坏消息是……以夏侯澹如今的状态,这一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夏侯澹是晌午醒来的。

庾晚音观察着他的神色,面露惊喜。“头不疼了吗?”

“基本不疼了。”夏侯澹对发病时的事情还有模糊的记忆,叹了口气,“让你受惊了。”

庾晚音:“……”

有点生气。

气他瞒了自己这么久,宁愿被捆成粽子也不让自己陪伴。但转念一想,她即使在场,也帮不上任何忙。于是那点愤怒又化作了深深的无力感。

夏侯澹似乎能察觉她的心情,他换了个语气:“幸好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就好多了。”

庾晚音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他发病原本就是一阵一阵的,下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来。

她将萧添采的推测说给他听:“你自己有什么线索吗?”

夏侯澹的脑子其实还在被钉子凿,虽然恶龙暂退了,疼痛仍然比平时剧烈。他思绪有些凌乱,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第一次头痛,是在老太后临终时,但当时,那未来的继后并不在场。

至于老太后的衣发上、病床上,是否残余了红色的粉末,他却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夏侯澹道:“就算当时就有毒引……那毒种又是什么时候……”

老太后死前,那女人只是一介宫妃,从未接触过他。何况他深知宫廷险恶,从穿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处处小心提防着。

庾晚音问:“什么?”

夏侯澹回过神来。“没有,我是在想太后是怎么埋下毒种的。”

庾晚音道:“那就不可考啦。谢永儿说她毒死了你的奶奶和生母,你想想那都是多少年前了。”

哦,原来如此。

夏侯澹忽然福至心灵地领悟了。

据说他的生母慈贞皇后诞下他时便极为艰难,之后又一直多病,只过了两年就过世了。

那么,太后是什么时候给慈贞皇后下的毒呢?

她下毒的时候……会好心避过孕期吗?

夏侯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庾晚音惊了。“笑什么?”“没什么。”夏侯澹笑意里盛满了悲凉,却没有泄露到声音中,“这个暴君,真是倒霉啊。”

原来自己的小心谨慎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意义的。在更早更早之前,甚至早在降生之前,这个角色的命运便已经谱写完毕了。

与其说是某个人害他……不如说是彼苍者天,要让他一步步走向疯狂。

夏侯澹这一口浊气在胸腔内冲撞,五脏六腑都在余音中震荡,呼出口来却只是轻而又轻的一声:“倒霉鬼啊!”

庾晚音神情有些异样,握住他的手。“不会倒霉到底的。他遇到了我们。”

夏侯澹一时间甚至没搞懂这“我们”指的是谁。

他的疑问一定是流露到了脸上,所以庾晚音又解释了一句:“我和你啊。”从小太子口中果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自知此生已毁,见人只会阴恻恻地笑,那笑容有时竟与太后如出一辙。

夏侯澹下旨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责他面壁思过,却没有像对太后宣称的那样杀了他,反而以关押为名,派了些人将他保护了起来。

这主要还是为了膈应端王。

有这么个废太子活着,端王即使成功弑君,也不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朝中自然会冒出一批太子党,再与他斗上几回合。

而如果他们灭了端王,再回头来算太子的账也不迟。

庾晚音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也很快得到了解答,这答案还是谢永儿带回来的。

“是的,他们都以为你怀孕了。这个猜测是在你封后当天开始流传的。要说有什么佐证,就是你那天稍微运动了一下,皇帝就忙不迭地要把你拉走。本来信的人还不多,结果他就突然废掉了唯一的太子,都说是为了给你腹中的孩子让道……”

庾晚音:“……”

庾晚音简直槽多无口。“废太子不是因为太子失德吗?”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古人的惯性思维就是‘母凭子贵’。”谢永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我怀疑是有人在利用这种惯性思维传播谣言,这也是舆论战的一部分。”

“端王?”庾晚音不解,“图啥?”

“暂时猜不出。反正你自己小心吧。”

话虽如此,庾晚音总不能自己跳出去宣布“我没怀孕”吧。一时找不到澄清的机会,便只能随它去。

他们已经知道端王的援军在赶来的路上,就不可能坐等着人家准备万全。于是钦天监猛然算出来一个千年难遇的安葬吉日,就在三日之后。夏侯澹对着满朝文武眉头深锁,左右为难,半晌后道:“按理说应是停灵七日,但母后洪福齐天,赶上这么个千年吉日,那就破例停灵三日,提前下葬吧。”

曾经的太后党半字反驳都没有,还得争相夸他孝顺。

所有吊唁被压缩到了三日之内。夏侯澹披麻戴孝,亲自守灵。

太后宾天那日,有皇帝病倒的传言,可如今百官一见他端端正正跪在灵堂,一切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送走一拨皇亲国戚,庾晚音披着一身风雪回到室内,立即跺起脚来。“太冷了,怎么能这么冷,这降温莫非也是端王的阴谋?”

夏侯澹敲着膝盖站起来。“有道理,他应该是发明了局部制冷。”“也有可能是太后怨气太深,你觉不觉得这里阴风阵阵的……我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停灵的最后一夜还刚好是大年夜啊!她这一死,非得拉着全国人民都没法过年,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庾晚音念念叨叨。

夏侯澹道:“过来,给你个东西。”

“什么?”

夏侯澹从宽大的孝衣下摸出一物,塞进她手中。“抱着吧。”

是个暖手炉。

庾晚音笑了。“真有你的,怪不得你跪得住。”

夏侯澹放低声音道:“外面有动静吗?”

庾晚音摇摇头。

看似空荡荡的灵堂周围,其实藏了无数暗卫。按照胥尧所记,端王的计划有两种。

一是在夏侯澹守灵时派刺客暗杀他,不留伤口,伪造出一个灵异现场。

二是在出殡时,按照大夏礼俗,进入陵寝前的最后一段路由皇帝扶柩。这段路正好经过邶山脚下的峡谷,如果派人藏在山上推下巨石,伪装成山崩,则峡谷中人无路可逃。

两个计划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可以推锅给太后的冤魂,正好呼应了先前散播的“暴君无德遭天谴”的舆论。

而夏侯澹的计划,是事先在灵堂与邶山两处留下埋伏,如果能在对方动手前抓个现行,名正言顺地除去端王,那是上上策;万一对方诡计多端逃过了抓捕,又或是虽然抓来了,却查不到端王头上,他们也依旧会除去端王。至于舆论与民心,留住命再慢慢修复。

所以这几天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暗卫都会第一时间前来汇报。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周围埋伏太严密,引起了端王警觉,他们在灵堂里等了足足两日,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在包围圈外,倒是有几个太监、宫女探头探脑过。如果这也是端王派来的人,那就显得过于小儿科了,比起“准备搞事”,倒更像是“装作准备搞事”。暗卫怕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盯着灵堂,一边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去邶山附近查探。

这是庾晚音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压抑的春节。丧期禁乐,宫中一片死气沉沉,自上而下闭门不出。大祸将至的气息如泰山压顶,连雪花都落得迟缓了几分。

唯一的安慰是,夏侯澹的情况似乎好转了。

萧添采每天溜进来给他面诊一回,望闻问切仔细体检,还要做一沓厚厚的笔记,试图推断出他体内那毒种的成分。夏侯澹表情轻松,只说头疼没再加重。稀奇的是他胸口那道伤口倒是恢复迅速,如今转身举臂都已无大碍。

庾晚音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侯澹问:“什么?”

“你想啊,当时图尔明明声称这伤口无法愈合,但放在你身上,莫名其妙就愈合了。”庾晚音沉声分析,“而且你这次头痛发作之后,伤口却好得更快,不觉得奇怪吗?”

萧添采在一旁插言:“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反常。”

资深网文读者庾晚音道:“你所学的医书里,有‘以毒攻毒’这概念吗?”

萧添采道:“啊。”他思索片刻,点头道,“如果两种毒都是羌人的,确实有可能彼此之间药性相克。”

庾晚音大受鼓舞。“去查查看吧,直觉告诉我这是正解。”

萧添采应了,却迟疑着没有告退。“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庾晚音愣了愣,心中一沉。一个医生要“借一步”说的,通常不是什么好话。

夏侯澹却笑着拍拍她,道:“去吧。”

庾晚音只得往外走。她背后没长眼睛,也就看不见自己身后,夏侯澹投向萧添采的威胁的眼神。

两人走到偏殿,萧添采转过身来,单刀直入道:“娘娘还记得先前的许诺吗?”

庾晚音正等着他通知夏侯澹的病情,闻言一顿,霎时间起死回生。“哦哦,放走谢妃是吧?嗐,我当是什么事呢。没问题没问题,等跟端王决出胜负,我做主,送她安全离开都城。”

萧添采却欲言又止。

庾晚音:“?”

萧添采似乎在绞尽脑汁斟酌措辞。“陛下自然是吉星高照……但端王狡诈……”庾晚音懂了。

对方想说的台词是:万一端王赢了,谢永儿岂不是走不了了?

庾晚音先前没仔细考虑过这一节。如果是从前的她,或许会当场点头,提前放人。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见识过世间险恶,便无法阻止自己想到:万一谢永儿出去之后又投奔端王呢?即使谢永儿是真的一心归隐,端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情报来源?

“这样吧,”她缓缓说,“等太后出殡当日,端王跟着发引的队伍出城之后,我派人送谢妃从相反的方向离开都城。”到那个时候,端王再找她也来不及了。

她原以为萧添采还要争论两句,没想到这少年相当明事理,当即跪下行了个大礼。“娘娘大恩,臣当谨记。”

庾晚音忙将他搀起来。“别这样,我受之有愧。之前答应过放你跟她一起走,但眼下陛下这毒尚未找到解药,实在还得依靠你。”

萧添采沉默了一下,温声道:“臣从未想过离开。谢妃娘娘余生安好,臣便别无所求了。”

庾晚音忍不住露出了仰视情圣的眼神。“其实你也可以别有所求的,大家不介意。”

萧添采僵住了,不自在地低下头。“臣……臣自知入不了她的眼,也入不了她的心。与其弄得相看生厌,不如送她离开。日后天大地大,她每见一处山水,或许也会忆及故人。”

情圣,这是真的情圣。

庾晚音肃然起敬。“放心吧,我会去安排的。”

萧添采得了她的保证,千恩万谢地走了。离去时还弓着腰,不敢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愧色。

他急于送走谢永儿,并不全是怕端王。也是怕庾晚音发现,其实自己即使留下,也没有多少价值。皇帝刚才那个威胁的眼神,是在提醒自己别说不该说的。

比如,他体内的毒素从出生之前埋到今日,已经积重难返了。小太子偷袭的那一大把毒引,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比如,太后临死的那句遗言其实是四个字:“此毒无解。”

灵堂里,夏侯澹目送两人走远,立即寻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抵住额头,那力道活像要将它挤爆。

持续不断的疼痛中,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又浮上了眼前。他重新瞧见了若干年前,病榻上喘着气等死的皇祖母。在彻底咽气之前的一个月,那可怜的女人每天都在神志不清地号叫。当时没人知道她在号什么。

如果等待自己的也是同样的下场……

夏侯澹嗤笑了一声。那种鬼画面,他可不想被她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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