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姑娘,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王翠花一愣,也抬头看了看后视镜中的自己。昨夜哭过一场,之后又只睡了几小时,她的眼皮到现在还肿着,眼里全是红血丝。加上那张苍白的脸,活像遭受了什么大难。
她长舒一口气,扭头望向窗外。“没事没事,可能有点晕车。”
“哦,那我开慢点。要不要开窗?”司机怕她吐在车上。
王翠花没有回答。
“小姑娘?”司机慌了,“你倒是找个东西接着……”
“师傅,”王翠花死死盯着窗外某处,“你结束行程吧,我有点急事要下车。”
司机忙不迭地靠边停车,心想这乘客还挺贴心。
王翠花下了车,沿着马路往回小跑了一段,停步在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广告牌前。
广告牌上是一张电视剧海报。
《恶魔宠妃》。
很久很久以前,夏侯澹曾经对她吐槽过:“2016年的文,你2026年还会收到推送?就这么篇烂文,凭什么火十年?”
如今她终于知道原因了。
这篇文并没有火十年,它只是在十年后被影视化了。所以平台才会炒起冷饭,将原作推送到主页,最后被她在地铁上打开。
海报正中央,最显眼的一道身影,是原作女主谢永儿。王翠花静静望着这个“谢永儿”的脸,眼眶微微发热。不知是怎样的巧合,剧组找的新人演员,竟与她记忆中的谢永儿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中那一抹倔强,几乎如出一辙。
太像了,以至仅仅是如此对视着,那些泛黄的记忆都被点染出了鲜亮的颜色。
好多年未见了。
良久,王翠花才将视线挪向谢永儿旁边,想看看饰演端王的演员长啥样。
她吃了一惊。
谢永儿身旁,男主的位置上,那个背着医箱的角色,怎么看都是萧添采。而原作男主夏侯泊,居然被排挤到了角落里,跟夏侯澹和庾晚音排在一起。
更蹊跷的是,所有这些演员的外形与气质,居然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站在一起,像是那黄粱一梦在现实里垂落的倒影。
王翠花脚下的大地开始缓慢旋转。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但眼前这情形,真的还能用巧合解释吗?
她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搜起了这部电视剧。
网上风评褒贬不一,大多数人只当看个乐子,也有那么几个原作党,骂它魔改得太厉害,给反派夏侯澹和庾晚音疯狂加戏,甚至还拆散了原文中的男女主,让女主谢永儿莫名其妙地换了个真爱,跟炮灰萧添采走到了一起。
有评论吐槽道:
改成这样,原作者还不告他们?
原作者骂过编剧啊,骂了几天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理由也很离谱,说什么女主托梦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幸福。
什么鬼???作者肯定是被剧方公关了啦,又不好明说,只能这么阴阳怪气地解释一下。
不过你别说,反派这对恶人CP(情侣档),改得还挺好的……
王翠花就近找了家便利店坐下,飞速点开了《恶魔宠妃》的剧组成员列表,从头浏览到尾。
没有。
她又去查制作公司和发行公司的企业信息,挨个儿搜索人名。
没有。
怎么可能还没有?
除了她所知的那个人,还有谁会将这十年前的烂文拍成剧,又有谁会将情节改编成这样?
如此手笔,简直像是花费巨款拉了一条遮天蔽日的横幅,上面写着:我回来了,我就在这里,你看见了吗?王翠花焦躁起来,手指在屏幕上一通乱戳。
看见了,当然看见了,我又不瞎!
可你在哪儿?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下一秒,乱戳的手指顿住了。
她刚才,好像是从制作公司的简介页面,戳进了其母公司的链接。
王翠花怀着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望向了母公司的法人一栏。
母公司总部。
一楼前台的美女训练有素,望着王翠花梦游似的飘进来,依旧露出职业微笑。“中午好,有预约吗?”
王翠花说:“……没有。”
“好的,请问要找哪位呢?”前台拿出登记表格。王翠花说:“张三。”
前台静止了半秒。
王翠花补充道:“他认识我的,知道我会来。”
“好的,我来联系一下张总的秘书。您怎么称呼?”前台拿起手机。
“王翠花。”
前台又静止了半秒,似乎拿不准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最终在王翠花诚恳的注视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秘书很快小跑着来了,恭敬道:“王小姐,张总让我带您去休息室坐一会儿,他马上来。”
往来员工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王翠花低头跟着秘书往电梯间走。“他在开会?”
“不是不是。”秘书连忙否认,“他在车里,还没到公司呢。张总昨天有点私事,出了一天城,今天上午才飞回来……”
出城?
对了。上辈子,她曾在闲聊时,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过往,提到过不少关键信息。
那些关键信息里……会不会包括自己穿进书里的日期?
他会不会碰巧记住了?
王翠花放慢脚步,尽力维持着语声的平静,问:“能透露一下张总昨天去了哪儿吗?”
秘书犹豫道:“这……”
“去了你家门口。”身后有人答道。
万般喧嚣归于寂静。
犹如无声的飓风卷过,身旁的秘书、往来的员工,全部消失了身形。高楼与街道渐次蒸发,脚下铺展出无边无际的纯白。空荡荡的宇宙里,有个人朝她走来,无奈地笑了笑。“坐在门外等了一个通宵,抱的花都蔫了。”
数小时后,张总家里。
“再来一次?”
“不成了,歇会儿……”
“好吧。”年轻健康血气方刚的张总翻了个身,躺到王翠花旁边,手中把玩着她的头发。
王翠花闭着眼睛拉住他的手。“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的,让我捋捋……”
“巧了,我也有一些问题。”
“那你先。”
张三闷闷地笑了一声。“你昨晚怎么没回家?”
“回了的,不记得门锁密码了,就去了爸妈家。可能我走了你才到,就错过了。”王翠花皱着眉戳戳他的手背,“你为啥就傻等着呀,不打我电话?”
“想直接见面给你个惊喜啊。我还计划得特别好,碰面之后直接带你上飞机去度假,一展霸总风采。”
王翠花哭笑不得。“霸总,怎么网上都搜不到你资料?”
“闷声发大财,懂?我刚回到2016年,心里一琢磨,你都把未来十年的大事透露给我了,等于给我开了个挂啊。可是很多企业决策吧,又不好跟人解释,万一被人看出我未卜先知,岂不是很麻烦?只能低调再低调了。网上有点什么信息都被我删了。”
“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来找……我说过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站到你面前。”
王翠花侧头看向他,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睛。
张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笑意淡去了些许。“你有多久没见过我了?”
“我是寿终正寝的。”她语带苍凉。
“啊……”他点点头,“那真的很久了。比我的十年还要长很多。”
她没有说话。
张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忽然之间,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自行坦白了。“我想过的,想过提前跟你在一起。高中,或者大学,我可以考去你的学校,向你搭讪,缠着你跟我交往。我们可以做一对普通的小情侣,到2026年,我们肯定已经结婚了。
“我不知道天道选人的方式,也许你的人生轨迹改变后,就不会被吸进那本书里,也就不必遭那一回罪,变成像我一样的异类。
“我甚至去过你的城市,远远地偷看过你几次。每次都只差一点点,我就忍不住对你说话了。
“但我回想了很久,我们从未谈过这个话题,晚音。我没有问过你,如果有选择的话,会不会舍弃那个世界,舍弃那些好友与亲人,那些风波险阻、丰功伟业、万丈豪情……”
他眼中映着暖色的灯光,温柔而伤感地望着她。
“想来想去,不敢替你做决定。因为你的故事,我也只参与了一半。但又很怕选错了,怕我出来之后,你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好,而我却无从得知……
“真的纠结了好多年。每一年都会重读一回《穿书之恶魔宠妃》那本破书,跟个忠实读者似的。结果,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过气,在互联网上石沉大海,一年又一年,再也没人提起过。
“我就开始疑惑,既然它过气成那样,你怎么会在2026年收到推送呢?当时我已经大小算个总裁了,就托人去找平台的负责人打听了一下这本书。结果对方误会了,以为我要买版权,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还说什么如果影视上了,平台肯定配合宣传,给到最好的推送位。
“那时候,也不知怎的,我冥冥之中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让你进入那个世界的,还是我啊。”
时空颠来倒去,裹挟着人间一切迷离的缘法,汇入一道因果的洪流。
当她在书中独自老去时,他正在书外孤独地长大。
仿佛所有等待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两个苍老的灵魂在年轻的身体中默然对视。
在他们头顶上方八千米处,大风仍未停歇。
流云散去,明月完满。
王翠花抬手抹了抹眼角,笑了。“后来的故事,我慢慢讲给你听。”“好。”
“从哪里说起呢……”
“窗边那株桃树后来开花了吗?”
“开了,第二年就开了,还结了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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