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就这么过了,当下月黑风高,三更时分。
夏老大和王氏相伴而来,行到魏宅后门院墙下,隐在黑影儿里,听得那边一声咳嗽,又有他妹子禾草的声音,墙头掠过一条索子,索子一端系着一大包的重物。
夏老大和王氏赶紧将包袱接过,一刻也等不及,当下解开看了,里面俱是银黄之物,堆垒在一起,沉甸甸。
两人窃笑不已,才翘起嘴角,门内忽然闪来七八个身影,当头一人正是禾草的贴身小厮阿召,大声叫喊:“闹贼了!闹贼了!”
众人将夏家夫妇围拢,用绳子绑了,当夜交到衙门,押赴到牢里,待到次日问审。
次日,衙门升堂审案,左右公差持棍侍立。
文吏向县令陈述贼情,夏家夫妻半夜趁人不备,偷进魏宅库房,行盗窃,共盗窃银钱三百两并各类珠宝。
这县令姓陆,名陆明章,是魏泽友人陆远之父。
夏家夫妇在牢房提心吊胆待了一夜,知道这是上了禾草的当,堂下止不住地磕头喊冤。
“有何冤屈,速速说来。”陆明章说道。
夏老大抖擞着手,说道:“大老爷,不是我们偷盗,是我妹子把钱给我们的。”
“你妹子?你妹子又是何是?”
“我妹子是魏家少爷的小妾,她说她把钱转盗出来,让我们替她私藏,我们真不是盗贼啊——”夏老大这回是真怕了,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
“传魏家小妾上堂对证。”
禾草早已有所准备,走到公堂上,她今日就要夏家夫妇知道疼!以后的以后,只要一想到她,就疼。
“妾身夏禾草,魏家妾室,叩拜官爷。”女子说着跪于堂上。
“起来说话。”陆明章说道,并让人搬了椅凳,赐座。
想来应是魏泽提前送过帖子,县官才对她宽容两分,不过禾草不敢坐,谢过后仍是恭敬站着。
陆远章见了暗暗点头,是个知道高低规矩的。
“夏禾草,堂下跪着的汉子可是你兄长?”
禾草看了一眼夏老大,又看了一眼王氏,向上道:“回大人的话,他们二人,一个是我亲大哥,夏老大,一个是我大嫂,王氏,没错。”
夏老大听罢,嚷道:“死丫头,不是你说偷转魏家细软金银,让我在院外等着。”
堂上惊堂木响,一声呵斥:“混账!本官还没开口问话,有你说话的份?”
夏老大把头一缩,不敢再言语。
“夏禾草,你兄长说你同他约好,夜半之时,偷偷将银金转移出宅院,他在外替你接应,可有此事?”
禾草向上一拜,正声道:“大老爷,绝无此事!当初我哥嫂收了魏家一百两银子,五十两恩谢金,五十两卖身银,我便是魏家的人,怎么可能偷盗自家财物,反而转手给他这个外人,这是其一,另外,前些时,这二人曾到魏宅找过我,言辞撺掇让我拿些银钱给他们,被我一口拒绝,此二人滥鄙之陡,贪无餍足,曾因小妇人救过魏家少爷,便以此讹诈魏家钱财,魏家少爷怜我,这才用一百两银子买下,不承想,他们手中的钱花完了,又涎赖上来,被我臭骂一顿,让下人将二人赶了出去。”
女子一字一句说着,每句话都有实证,不似虚伪,接着又听她说道:“他们从我这里讨不到好,于是夜晚偷偷溜进魏家,偷取财物。这二人在夏家村是什么德行,不用我说,大老爷让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禾草打定主意,咬住夏家夫妇的颈脖绝不会松口,夏老大和王氏这时才发现,从前那个被他们欺压的小人儿,嘴里已生出了利齿。
夏家夫妇在夏家村的名声不光不好,而是极差,他们二人这种性格,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不过大多人不愿同他们计较而已。
因是开堂审案,衙门外渐渐围拢了不少人,人群里还有几个夏家村的人,都等着看夏老大和王氏的结果。
“夏老大,你怎么说?”陆明章问道。
夏老大和王氏心里苦水直滚,恨不得把禾草撕碎了,可是在公堂上,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夏老大拿袖子揩汗,一时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还是一边的王氏开口道:“大人,我们确实是冤枉的,有人给我们作证。”
“何人给你二人作证?”陆明章问道。
王氏乜斜了一眼禾草,突然想起一人:“回大人,魏家少爷的贴身丫头,有一个叫思巧的,我们二人去找夏禾草时,那个丫头就在门下站着,我们在里面的动静,她是知道的,当时姑奶奶还让下人给我们上茶,拉着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贴身丫头可以作证。”
王氏记得,那个叫思巧的丫头是魏少爷派去看管禾草的,当时禾草还不阴不阳地用言语刺她。
这么样一个人,肯定不会偏袒那个丫头,只要她照实说,禾草款待哥嫂,让下人给他们上茶水点心,并没有争吵,就可以说明死丫头在说谎。
思巧被传上堂来,跪到王氏身边,王氏紧张地拉着思巧,仿佛她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娘,那日你一直都在,我这姑奶奶还斥责于你,对不对?”
思巧点点头。
王氏心里有了底气,急急道:“你告诉官老爷,那日是什么情况,你就照实了说。”
“当日,我们姨娘先是礼待夏家舅爷和舅奶奶,不承想舅爷和舅奶奶坐了没多大会儿,便开口提钱,还说什么卖到魏家又怎样,身上流得还是他夏家的血,一辈子就是夏家的人,夏舅爷还说了,甭管什么契纸,在他这里不认律法,只认三纲五常、人情天理。”
此话一出,彻底惹恼了陆明章,为官之人,倚仗的就是律法,居然有人在公堂之上,藐视法度,他岂能忍!
再一个,夏老大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认契纸?身上流着夏家血,永远是夏家人,若不把这种思想扼杀,以后奴才便不忠,不忠便生二心,更会生出奴欺主,奴压主之事,行大逆不道之举,这还了得?!
人嘛,都是维护自己阶级的利益,陆明章自己家中也是奴仆成群,夏家夫妇的话正是犯了他们这一阶级的忌讳。
这些话夏家夫妇确实说过,只不过不是那日说的,而是在夏家村拦下禾草时说的,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全都可以作证。
这时,衙门外有夏家村的人大声道:“这是他说的话,经常说!”
这就更加验证了思巧证词的真实性,并非因为她是魏家奴仆而偏袒禾草,再说,是王氏让思巧上堂作证。
王氏本想让思巧照实说,思巧照实说了,没一句谎言,王氏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明章即令左右:“拿下,先拶他二人一拶子,另各打三十大板。”
又令人将他们二人偷盗银钱还于魏家。
待三十大板打完,夏老大和王氏身下鲜血淋漓,染了一大片。
“收下监,关他二人一些时日。”
夏老大和王氏受了重刑,差点去了半条命,从牢里出来后,又落下病根,心中恨极了禾草,又怕极了禾草,说来奇怪,只要一想到那丫头,腿股就是钻心的疼,这疼跟了他们一辈子,再也不敢招惹生事。
……
自打魏泽抬了禾草后,有事无事,她便往周氏那边走动,或是请安,或是陪她散步闲叙家常。
银瓶是周氏跟前的丫头,每回她过去碰面在所难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那次闹过以后,银瓶给人的感觉和从前大不一样。
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之前她是那种把不耐烦和厌恶写在脸上的人,嘴头子厉害,掐尖要强,可现在看着,身上没了那股子锐气,但也说不上平和,有些摸不透。
禾草不经回想,那个时候她被魏员外纳入魏宅,好像从来没见过银瓶这个人,听也不曾听过,既然银瓶差一点成为魏泽的通房,而且还是周氏跟前的大丫头,怎么可能没有与她相关的任何痕迹。
按理说,她十六岁那年进魏宅,后来魏泽从京都回曲源县,料理魏员外留下来的营生,在她随同魏泽去京都之前,在魏宅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可她从来没听过银瓶这个名字。
不知当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近几日,魏泽身上事务冗杂,白日常常不在家中,她刚从周氏院子回来,没其他的事情可做,便走到前院,进了魏泽的书房,把他的纸笔拿到书房外的院子里。
铺好纸张,手搦湘管,对照着一本书一笔一画认真地书写,写满了一张纸,将纸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张纸,开始誊写。
这时,一个黑影遮罩下来,挡住了较好的光线。
禾草抬起头,女子身量修长,背着光,挡在她的面前,笑看着她。
“禾姨娘好学,写的字也好。”女子温柔说道。
禾草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又抬头看了看面前之人,女子正是魏家二房的大姐儿,魏宛晴。
“晴姐儿快坐,快坐。”禾草请她坐下,让院中的下人沏茶,上茶点及水果。
两人互相让了一回,坐了下来。
魏宛晴探过头,眼睛落到禾草书写的字迹上,又是一通夸赞:“禾姨娘这个字,写得真是不错。”
禾草心里好笑,魏宛晴这丫头只会夸人好,性格太柔软了,她写得这些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魏宛晴却脸不红心不跳得说好。
丫鬟上了茶点,沏了新茶上来。
禾草见她眼角红着,似哭过一般,不知是不是才狠哭过一场,连唇瓣周围都带着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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