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胥说,“中山与一大半的赵国都是主君打下来的,主君何必客气,还尊大梁王宫里面那个黄毛小儿为王。按理说,该让这新打下来的疆土尽归主君,与大梁小儿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伯昭兄以为如何?”
关伯昭摇头,对此颇不认同。
他说,“子胥兄还是保守了,这天下就应当是能者治之。主君就是当年的周武王,这魏国的天下得是主君的,这中原旧土得是主君的,这天下十四诸侯国也都该是主君的。”
周子胥恍然大悟,连忙折腰作揖,朝着关伯昭深深一拜,“还是伯昭兄远见。”
阿磐由此便知,王父攻夺天下,他身边的人也存了宰割魏国的心思。
有时听见不识得的人来禀,“长平侯老样子,还是成日与几位公子侯爷进宫,不知又在大王身边撺掇什么。那个老东西,迟早要闹出大动静来。”
又有人满口鄙夷,冷嗤一声,“他若不是弄出个国丈的身份来,岂敢在主君面前蹦跶!关某先不容他!”
因而阿磐进帐前总会听见关伯昭在一旁谏言,“以主君这样的实力,取而代之,实在易如拾芥......还请主君早作定夺!”
却并不曾听见谢玄应上一句什么,不应却也不见反驳。谢玄城府诡谲,难以捉摸,但阿磐仍能从这只言片语中管中窥豹,也窥见大梁的满城风雨。
最常听见的是关伯昭与周子胥说话,他们说东道西,常说得忿忿不平,因而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冲口而出,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好脾气的周子胥时常咬牙切齿,“近来主君发作愈发频繁,我等忧心,却不敢劝主君回朝!”
坏脾气的关伯昭闻言便痛骂起来,“娘的!别让关某再抓到那姓萧的!但若叫关某看见一次,关某定将他劈了!砍了!将其刳剃!菹醢!”
这样的话,旁人也许听得没有个头尾,阿磐心里却豁然一下分明了起来。
原就猜测冷水汤沐必有蹊跷,如今才恍地一悟。
魏王父中毒了。
刳剃,为剖杀割剥。
菹醢,为剁成肉酱。
可见关周二人,恨之至深。
因而这姓萧的人,除了萧延年,还会有谁呢?
周子胥长吁短叹,“总算有卫姑娘在,也有子期先生为主君调理,伯昭兄宽心,后头总会有办法。”
关伯昭七窍冒火,恨恨叱骂,“中庶长那无用的饭囊!十六人只余一个!连自己都不知死哪儿去了!娘的!一个怎够主君用的!”
阿磐一怔,谢玄去而复返,哪里是因了离不开她,不过是营中只她一人可用。
妓子污秽,他是决计不肯用的。
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关伯昭暗中为谢玄寻的美人。
你瞧,以舞姬为名,虽落个贪恋女色之名,却能掩住王父有疾的消息,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再横生出什么事端来。
终究朝中的事也好,谢玄的旧疾也罢,阿磐自己是不敢当面问的。簪子在那人心头留下的刺一时半刻哪儿能消得干净,因此阿磐不敢再问起不该问的。
若再使那人生了芥蒂,将她撵出魏营,或将她弃如敝屣,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周子胥压低了声,“伯昭兄消气,听说寻回了几人,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
听这意思,先前被魏赵两军冲散的舞姬就要来了。
也好,也好,人一多,营中必要乱起来。
营中一乱,不也才有成事的机会吗?
而这机会,比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不,不止是偷布防图的机会来了,好似所有人的机会都来了。
契机便是魏武卒荡平了邶国。
斥候的消息一传进来,中军大营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听说魏赵两国屡屡交锋,赵国不敌,弃了邶国退守太行。
而邶国小国寡民,依附赵国由来已久,赵国大军一退,半日不到就被魏武卒踏平了王城,险些闯进宫门。
邶国求降的文书不到晌午就送进了魏国中军大帐,灰头土脸的邶国使臣跪请魏王父进邶宫。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而败国乞降是政治大事,往往以“死”向对方国君谢罪,这就需国君面缚、衔璧、衰绖、舆榇、肉袒、牵羊,以求获得谅解,保留奉祀。
因而邶国投降,兹事体大。到底谁来受降,是髫年无知的魏惠王,还是功盖天下的魏王父,天下诸侯今有十二国,全都殷殷瞩目。
正是在这时候,大营先后来了几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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