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槐面露异色,轻咳两声后,张嘴便要解释,“葛县丞多虑了…… ”
“这是早晚的事儿,那调任文书我看了,是真!那时我和吴明府便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葛县丞说罢,突然站起身,肃声道:“今儿个借着酒劲儿,我便托个大,对各位说几句话,这新津县的百姓日后便仰仗各位了!”
说罢,他双手交叉,郑重地冲陆槐等人行了一礼。
陆槐等人连忙站起来回礼,“葛县丞有何叮嘱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我和吴明府已无做官的心思,他一去我也想着辞官回家做个田舍汉,只是我们都放心不下这里啊!”葛县丞语气惆怅,“吴明府早想好了,若是此次侥幸能留下一些金丝楠,那便要最难挖掘的部分,等皇室和贵人们开挖的时候,先叫百姓们挣点钱,再把剩下的金丝楠每年挖些出来,慢慢消磨,还请陆明府莫要将吴明府的苦心辜负。”
陆槐沉声道:“某知晓葛县丞想说甚,某可以在此保证,只要某在新津的一天,定会对新津百姓以城相待,绝不枉费吴明府的苦心。”
“好,好!”葛县丞笑着笑着又哭了,“可惜吴虚怀这个老东西喝多了,不然听到这句话他得有多高兴!”
离开新津已成定局,吴明府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新津的百姓了。
“谁!谁叫我!”吴明府突然惊醒,大着舌头喊道:“马大壮,是不是你在叫我?我没喝你的酒,也没拿你的银钱!”
马大壮绷着脸怼了个回去,“你这个老东西一喝酒便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吴明府迷迷瞪瞪,醉眼朦胧,“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立了功就,就可以胡乱说话,当年要不是我和老葛,你死了都没人收,收尸。”
说罢,他身子一软,又倒在了案桌上,呼噜声再次响起。
马大壮瞧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反驳。
葛县丞笑道:“让几位见笑了,当年我和吴明府去村里办事,路上巧遇了马巧手,便将他带了回来,误打误撞就救了他一命,也算是老相识了。”
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事,怪不得当时马大壮敢无视吴明府派去的人,还叫他亲自去请人。
“要不是你们两个整日拿救命之恩威胁我,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儿。”马大壮不屑道:“你们真以为得了好名次,他们便能将金丝楠留给你们?当官的每一个好东西,忽悠你们呢!”
“咳咳咳咳!”比陆槐更夸张的咳嗽声响起。
“这也不是大事,走一步看一步便是。”葛县丞不在乎道:“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那这些东西肯定不能全部留下,再说了,之后是你亲自找我们,说定会给咱们新津博个好名次,我们才同意的。”
马大壮没有反驳,哼哼唧唧地扭过头去。
今儿个葛县丞也是高兴坏了,说了许多平时都不敢说的话,见陆槐答应后,又高兴地喝了许多酒。
“不过,有件事某希望两位给个解释。”陆槐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是白日里的事。”
话音刚落,帐篷里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向马大壮。
这个话也是其他人想问的,只是在白日的竞艺结束之后,马大壮便被吴明府叫走了,回来时,吴明府避而不谈,装聋作哑地敷衍了过去。
游璟闻言也慢慢地转动着自己手中的酒盏,幽幽道:“虽说我们是个外来的,不知新津深浅,但既然你们已打算将新津托付给我们,我们便有权利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
马大壮扭过去的身子略微僵硬了片刻,嘴里吐了句,“这是我的私事。”
“你口中的私事已经给新津带来了危险,便不是私事了。”陆槐道:“你莫要搞错了,某在人前帮你说话,是为了吴明府,并非为了你,若是你执意不说也无碍,只需等此事过后离开新津便可。”
葛县丞连忙道:“陆明府,何须如此动怒……”
陆槐抬起手,阻止了葛县丞接下来的话,“葛县丞莫恼,这是为了新津先好,无论如何,他今日的行为已经将新津置于人前,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县城留下如此多的财富,难免会引起旁人的觊觎。”
“而那个曹德及魏思敬等人却什么都没有,他们若要报复,最先开刀的,除了某与吴明府之外,应该就是马巧手了。”陆槐看向马大壮停止的背影,淡淡道:“他为新津县立了功,某定然要保他性命无虞,可同时也正是因为他的行为,让某些人记恨上这里,我不能让新津的百姓因为他的逞强而受到牵连,权衡之下,只能请他离开。”
魏思敬等人的背后有人操作,马大壮耽误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岂能轻易放过?
那些人都是视人命为草菅之辈,搞不好会对新津的百姓出手,陆槐不能冒这个险。
“陆明府…… ”葛县丞还想说情。
“够了!”马大壮突然站起身,转身看向陆槐,两眼发出摄人的凶光,“我知道你的意思。”
陆槐微微一笑,“马巧手可以选择不说,某并非要强求于你。”
“强求?”马大壮突然笑了,那满脸的胡须竟然生出几分风流之意,哑声道:“我这一生都是被强求的,或是被耶娘强求,或是被这世间强求,总没有我做主的时候。”
“听起来马巧手也有一段故事。”庄青如大胆猜测,“和那个曹德有关?”?不然为何他在听到曹德的名字的时候,一改懒散主动参与竞艺,还冒着风险挑衅、揭穿他?
“算是有些关系。”马大壮淡淡道:“我只说一件事你们便明白了,我姓姬,马大壮是随口叫出来的诨名。”
姬?这个姓不算常见,通常代表的都是其身后古老而神秘的家族。
游璟灵光一闪,失声道:“是鲁班大师的姓!你才是鲁班大师的后人?”
“不错!”马大壮抬起胸膛,“公输班正是先祖。”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邋遢颓丧的中年人,会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鲁班大师的后人。
“你既是鲁班大师的后人,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临欢想起幼年时先帝对鲁班大师的推崇,不可置信道:“那那个曹德又是何人?”
“沽名钓誉之辈罢了。”马大壮道:“至于我身上的事,你们听说过铜匦吗?”
“铜匦?这是何物?” 葛县丞一脸茫然。
“我知道我知道!”临欢欢快地举起手。
“那么请临欢小娘子给我们解释一下。”庄青如配合地冲她示意。
临欢道:“就是放在洛阳宫门前的四个铜匣子,分别叫延恩匦、招谏匦、伸冤匦、通玄匦,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表疏投入匦中,称之为’匦函’,匦函每日递交朝会,’所由之官,节级科罪,冀寰中靡隔,天下无冤。’是个好东西呢。”
“好东西?它怎么会是个好东西?”马大壮冷笑,“它若是好东西,我还会落到如此地步?”
“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临欢不服气,“这铜匦有专人管理,无论是谁都可上奏冤情,这一法子抓了好些贪官污吏呢。”
临欢清楚地记得铜匦初设的时候无人问津,直到后来有个平民通过铜匦将一狗官揭发到朝堂,女帝亲自下令查明后将其斩首,百姓这才对铜匦之威严信服。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洛阳城的菜市口总要砍几个被铜匦揭发之人。
这怎么不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
“你一个小娘子知道甚?”马大壮高声道:“这铜匦固然能直达圣听,可是也有许多人利用它为虎作伥,陷害他人,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因为这铜匦而冤死!”
“不可能!”临欢大声道:“铜匦虽然广纳天下谏言,审天下冤案,但并非独断专行,所有的匦函都会由知匦使验明后上达天听,即便是有人状告,也会一一查明后再做定夺,你怎能这般胡说八道?”
她在宫中的时候最爱听这些民间故事,也曾跟着故事的主角时而义愤填膺,时而伤心落泪,现在有人说铜匦不好,她怎能忍?
“小娘子,不如听完我的事再做定论?”马大壮并未气恼,而是平静道:“兴许听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好!”临欢一口答应,气呼呼地坐了回去,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马大壮,“我且听你如何乱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马大壮回忆道:“那件事,快二十三年了…… ”
马大壮的故事很简单,他是鲁班的后人,父亲从小便对他寄予厚望,他也在父亲的安排下从牙牙学语时便和木作机关打交道。
一直到十三岁时,父亲因为常年积苦,病倒在床。
临走时,父亲拉着他的手,对他叮嘱道,叫他定要好好学手艺,要重振鲁班先祖的威名。
“鲁班先祖是百匠之首,咱们这些做后人的不能辱没了他的名声。”父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叮嘱,“我是个没本事的,以后就靠你了。”
那时候的马大壮刚学到一点皮毛,未经风雨便要支撑起整个家族的荣耀,哭着答应了父亲最后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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