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婷,辛苦你了。”
邀月楼飞檐之上,月神一身红衣,孑然而立。
这一身衣裳,亦是澹台君言亲手缝制,当初澹台君言嫁进月神庄,月神并无喜服,只着一身黑衣与她拜堂。澹台君言学会制衣后,特意做了这一套通体大红的衣衫。
月神,从未穿过。
今日幼婷见了,只觉得,她的姐姐凡事都能做的最好,姐夫这一身穿来,合体合宜。
幼婷将澹台君言放在床上,月神进入房中,与躺在床上的澹台君言四目相对。
“夫人,我这一身,可好看?”
澹台君言不知幼婷为何对她出手,此时见月神在此,心里明白,他二人对自己有事隐瞒。
神色不变,澹台君言坦然看着月神,甚至不隐瞒那一丝丝的惊叹与自得:“相公这一身衣裳,十分好看,若是大婚当日你穿的是这一身,只怕天下人都要与我澹台君言争此夫君了。”
“多谢夫人赞誉。”月神面上泛出微微的笑:“便请夫人,好好看看吧。”
两两相望,彼此眼中许是不曾掩映的深情款款。
偏偏,至此相顾无言。
许久,久到澹台君言察觉得出,仿佛凝滞的时光已缓缓流逝,“男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姝君。”月神坐到床边,扶起澹台君言,与她相互倚靠。“这话我只说一次,你也只听这一次。”
澹台君言答应:“嗯,你说。”
“此生月神,唯爱君言。”
非是故作不经意的闲话,非是被迫说出的谎言。
今时此间,澹台君言听见月神说,此生月神,唯爱君言。
不待澹台君言面上显露出欢喜,不待月神因坦诚心志而羞赧,幼婷突然递给月神一个用线裹缠起来的布包。
月神安静地接下,就这样缓缓打开,里面,是难以计数的毫针。
取出最细最长的一根,月神将针刺入澹台君言神庭穴。
一直安静的澹台君言终于显出一丝慌乱,她太机敏,仅仅是一根刺入身体的毫针,就让她想通了此事前后关节。
“男人,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想起当日,钟离雪颜从钟离阁取来解药,看着他服下,却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一点一点,用封魂针,封印他的记忆。
“如何才能忘?”
月神只吐露这几个字,又拈起一根针,刺进澹台君言印堂穴。
“男人,你放开我!”
澹台君言开始挣扎,更试着用内力冲开被幼婷封住的穴位。
“夫人莫要挣扎,着实无用。”月神安抚澹台君言,那声音却无一丝起伏,只盯着毫针,念着该往何处下手。
“月神!”
这一声叫喊,已然充满怒气,更兼几许惶恐不安。澹台君言片刻之间,已经猜想到,月神究竟要做什么。
“你放开我,我陪你去昙华,我陪你去钟离阁,我帮你救钟离雪颜,你不要这样!”
月神沉默,依旧在下针,幼婷望着月神,只说:“姐夫,我去看看艺可。”
点点头,月神任由幼婷离开。
沐艺可体弱,即便是封魂针,她也承受不住,此次昙华之行,月神最放不下的,就是沐艺可。若是此去真无归来之时,又要让这丫头再遭受一次痛失亲人的苦楚。
却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许是天下人看的通透,许是月神想的明白,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清?
邀月楼,澹台君言的声音带着凄凉:“月神,我盼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盼得到,你为我穿这一身喜服,却偏偏,是为了钟离雪颜。”
“从我见到她,我就预想到,她会是横在你我之间的死结,没想到,真的应验……”
“月神,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
“枉我绞尽心思欺你瞒你,却原来你什么都记得……”
任凭澹台君言说些什么,月神一概不应。
他此生唯爱澹台君言,此话若有半分虚假,敢叫天打雷劈。然而,他不能让钟离雪颜,为他而牺牲。
澹台君言身上的毫针越来越多,她的精神涣散,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月神,月神……”
还有许多话,月神却等不及听。他倔强地逼着自己,就这样将澹台君言的记忆,慢慢封存。
他比不上钟离雪颜,也比不上忘前尘,今日能使出这一套封魂针,已经是天资卓绝方能成行,此间封印澹台君言记忆,她便会失去数十年记忆,回归往日稚子心智,若是他能归来,封魂可解,若是他……
若是……
一滴泪,就这样无端出现在月神眼中。
他已然忘却,有多少年,不曾落泪。
若是他就此殒命昙华,世间再无月神,未来澹台君言生命与他无关,那这纷繁记忆,便从此封存,就当做,从未曾发生吧。
只盼望,她能得新生。
当月神从邀月楼离开的时候,澹台君言身上已经拔除那些毫针,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没有爱恨情仇,没有勾心斗角,她有父母宠爱,师父纵容,天上地下,逍遥无双。
就连睡梦,都安静甜美。
月神出现在幼婷面前时,已经换上了惯常的黑衣,他身负月神剑,与她嘱咐,却只看着黑云密布的天宇。
“幼婷,庄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幼婷乖巧地点头,就像当初,答应月神联合起来哄骗澹台君言。
“姐夫放心,此间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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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若是没了留恋,活着,才是最大的苦。
沐清忽而忆起许闲月,她啊,永远是最苦的那一个,明明早就恨不得失去,再也无法醒来。
偏偏,这世上还有一个月神,那是许乘月唯一留下的骨肉,那是许乘月的传承,也是许闲月的羁绊。
纵然午夜梦回,恨不得将之斩杀,可偏偏梦醒之后,还将月神当做此生留在世间的唯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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