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排档店,大门紧闭着,玻璃门上贴着营业时间的告示,上面写着下午四点半开张。在排档店外面的一个角落,我和奕奕坐在椅子上,谈起最近一些失窃的怪事。奕奕身着便装,我递给奕奕一杯矿泉水,奕奕向我提起十年前的往事。
原来十年前,也就是二〇〇二年,一批盗窃御窑瓷片的犯罪分子,几乎同时于最近刑满释放。十年后的社会变化巨大,这些人大多不适应监狱外的生活,重操旧业、暗中偷盗,是他们最容易上手的“工作”。奕奕推测,景市最近的失窃案与这些人有很大的关联。
奕奕为了让我洗清被齐妙母亲扣上的罪名,协助警方抓捕猖狂的盗贼,她希望我来充当御窑信息员。御窑信息员,通俗一点就是警方的线人和卧底。任务主要是潜伏在珠山中路一带,紧盯御窑厂遗址。不对外公开,单线与她联系,每月发给我信息费及电话费。如果我发现了重要线索,及时报告,抓获了嫌犯,我将得到一笔不错的奖励。
为了配合打击犯罪分子,我欣然答应做卧底。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是因为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十年前那批盗御窑瓷片的犯人,陆续出狱,尤其像将军这种高智商的犯人,很有可能再犯。但冯奕奕的上级否决了她的提议,因我有盗捞文物入狱的案底,御窑厂遗址的保护,景市相关领导非常重视,绝不能让一个曾经的盗窃犯干这种事。奕奕几经努力,上级也没有同意。
说起御窑厂遗址,与我师傅齐雅辉息息相关,师傅曾兼任景市陶瓷考古研究所的所长。
一九八二年,珠山中路正在挖设通讯管道,齐雅辉经过景市市政府大门前,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堆积物。凭着多年的考古经验,齐雅辉推断此处为埋藏明代官窑落选贡品的遗址。但因为推断的遗址上面,已经建成了景市市政府,因为诸多原因,没有进行深入的考古挖掘。
二十年后,也就是二〇〇二年,在市政府周边的民房里,发现有人挖地道,这才引起官方的重视,景市市委、市政府正式启动了遗址保护工作。市政府所有机关及十八个政府部门从遗址上迁出,并将原市政府办公大楼拆除,市政府搬到郊区搭工棚办公。
齐雅辉所在的景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联合北京和省城的专家组成了考古队,对市政府周边进行了考古发掘,出土了很多瓷器珍品。在抢救性考古挖掘中,齐雅辉不可避免地与挖掘的工人发生冲突。
工人们以速度快、数量多为瓷器抢救目标,所以将瓷器碎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挖出来装箱送走。
“哎,这块瓷片是明宣统年间制的,这釉色水平极高,非常具有研究价值,你们别漏了!”
齐雅辉带着草帽,用刷子扫去碎瓷片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瓷片放入箱中;他随手拨弄了两下箱中的碎片,从里面挑挑拣拣出许多碎瓷片,直接扔在地上。
“这些瓷器碎片是非常常见的花瓶,胚体质量和图案绘制都没有什么特色,我们省博物馆已经有很多这样的藏品了,你们花大量时间去拣一些价值不高的碎片,却把宝贝视而不见,这样不行啊!”
“齐师傅,这要怎么分辨瓷器碎片有没有价值?”
为了抓紧时间抢救,考古队雇了一批人帮忙挑拣碎瓷片,可是他们的水平根本无法快速识别瓷器碎片的价值,只能囫囵吞枣地把标注区域的碎瓷片全都挖掘出来。
齐雅辉长叹一口气:
“罢了,你们抓紧时间挖,一会儿我来挑拣。”
齐雅辉握着小铁锹和刷子,挖土、刷土、捡瓷片一气呵成。从天明到日落,弯着腰在施工现场争分夺秒地挖掘,有时候他的腰实在是受不了,就跪在地上,身体贴近土地,不知疲倦地挖着。
随着挖掘的不断深入,“景市有皇家窑厂”的消息一经传出,盗窃分子蠢蠢欲动。齐雅辉不仅担心挖掘工人对地下的文物造成二次损伤,更加担心盗窃分子前来偷盗。所以一天到晚,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守着地下的文物。冯奕奕的父亲给考古队带来了好消息,他们抓获了一批盗挖御窑瓷片的犯罪分子。
齐妙母亲对师傅这样没日没夜地为国家干活,抱怨连连。既然盗窃分子都被抓了,就不用每天守在挖掘现场。齐雅辉还是对工人不放心,齐妙母亲一日三餐送饭,心里自然不高兴。
“老齐,歇会儿吧,先吃饭。”
师傅听见了呼唤也不停下来,只是挥手让齐妙母亲先走,等到手头挖掘地坑的瓷片都捡完了,才一步一踉跄地走到简易的餐桌旁吃饭。
师傅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拿着包子大口啃咬,对餐桌上的红烧鲤鱼摇摇头。
“以后不要送鱼过来了,太麻烦,多耽误事!包子就挺好!”
“知道了,慢点吃,你这每天狼吞虎咽的,肠胃迟早要落下毛病。”
师傅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包子,就要起身继续干活,齐妙母亲连忙又将萝卜饺子粑端到师傅嘴边。
师傅将几只萝卜饺子粑一起塞进嘴里,被呛的咳嗽了好一阵,灌了两口水才消停。
“萝卜饺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了,以后少放点辣椒,吃多了便秘。”
“妙妙喜欢吃辣的,总不能让我给你一个人搞特殊吧。”
“好吧,辣就算了,猪油放的太多了,吃了腻。”
“我说老齐,你怎么那么挑剔,萝卜饺子粑不放油不好吃。”
师傅又灌了几口水,边嚼着边转身投入工作。
“你赶紧回去吧,妙妙该回来了。”
“那我走了,我放了串香蕉在这,担心便秘的人,不要忘了吃。”
那时的齐妙刚上中学,自打她记事起,父亲就整天和瓷器打交道,每天除了在工作间自己拉胚画瓷,就是带着学生,教学生们制瓷。
齐妙母亲忙于照顾一家人的衣食起居,打扫卫生,齐妙有时候会偷偷跑到父亲的工作室外,趴在窗口看父亲制瓷;而齐雅辉经常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自己的女儿正在窗外。有时齐妙也会闯进父亲的课堂,奶声奶气地说着“爸爸,我也想听”,可是齐妙在课堂上总是打断齐雅辉,不断提问;齐雅辉只好对齐妙说“你先找妈妈去,爸爸在忙,晚点陪你好吗?”
齐妙觉得和母亲呆着无趣,便总是偷偷溜到父亲的书房,翻看书籍,常常在书房里等待父亲。直到天黑了,小齐妙都睡着了,父亲还没回来陪她。
等到再大一点,齐妙也知道父亲忙,就不再闯入父亲的课堂了。齐妙习惯了一个人上学放学,有时会去冯奕奕家写作业,有时会自己偷偷学着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和书本上讲解的那样,自己动手绘制瓷器。
“这个四足鼎是谁上的颜色?”
齐雅辉看着一楼院子里孤零零在地中央晒日光的瓷器,奇怪自己刚做好的素坯怎么被人上了色。
再拿起四足鼎仔细端详,浑然天成的龙凤图腾大气磅礴,这画功不得了。
“噢……这个呀,早上我看见妙妙放在这儿晒的。”
齐妙母亲一边擦拭桌子,一边随口回答到。
齐雅辉忙于工作,虽然也会定期教女儿一些陶瓷相关知识,女儿的国画水平和天赋也确实不错;但在瓷器上作画,并且一气呵成,齐雅辉还是第一次知道齐妙会画胚。
就这样,齐妙在齐雅辉和母亲的疏于照顾中野蛮生长,齐雅辉至今只知道女儿在制瓷鉴瓷方面的天赋,却不知道齐妙在冯家学习的鞭法也了得。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齐妙过目不忘的能力。
为了抢时间,师傅经常二十四小时在没有围墙的考古现场工作,吃住都在工地上。御窑厂的古瓷能重现天日,其中既有古人的智慧,也有师傅的血汗。
在地下三到六米的深处,挖掘出成千上万的碎瓷片,考古工作艰巨而重大。齐雅辉已经十多天没有回过家了,久而久之,齐妙知道了父亲在负责一项秘密而重大的任务。母亲每天送饭到工地,齐妙也想去看看,但是母亲以学业重要、父亲工作忙碌为由,不让齐妙去。
十几岁的齐妙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期,独立人格逐渐形成,叛逆而不自知,她想去看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这天,齐妙母亲又去送晚饭,齐妙悄悄地尾随着,来到了御窑遗址考古挖掘的现场。
齐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那么多数不过来的碎瓷片暴露在视线中,旁边的大筐一筐又一筐装满了瓷片。夜色渐浓,黑夜中几十个黑漆漆的人蹲在地上,头戴照明灯不停的挖着。
现场的人都完全投入在忙碌的挖掘工作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正在挖掘现场外观看,也没有人注意到齐妙正蹑手蹑脚地进入写着“禁止入内”的地道。
御窑遗址不仅在地下浅层有碎瓷片,随着考古挖掘工作的深入,竟然挖掘到了一条地道。地道情况复杂,通向哪里暂且不知道,且里面布满了机关。刚发现地道的时候有两个人率先进去查探,结果被射出的暗箭中伤,考古队便决定暂时不考察地道,待这些暴露在外的碎瓷片挖掘结束之后,再请专家制定勘探地道的计划。
夜越来越深,景市这座小城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路灯也渐渐熄灭。御窑遗址不远处的龙珠阁上,还有几盏灯在亮着,齐雅辉还在考古挖掘现场挑灯夜战,分类整理瓷片。
忽然,有道亮光从远处越来越近,在迫近御窑遗址时,听见有个女人急切地喊着齐雅辉的名字。
原来是齐妙母亲着急忙慌地跑来,齐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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