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在沈钰的墓碑旁,才知那块被压坏了草坪是我坐坏的。
在过去二十年,尽管我没做任何坏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可我在众人眼中还是个怪物,疯子,扫把星,丢尽了……
忘了说了,谢家没了。
姐姐的隐瞒,大外甥的欲言又止并没有包住那些残忍的事实。
事实是,沈钰不是死于劫匪之手,他死在了我哥哥手里。
我的哥哥谢霖,他从小接受他自认为正统的教育,偏执又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当我和沈钰从劫匪手里逃回来后,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午后,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适合吟诗作对,我的头枕在沈钰腿上,他正低头帮我看眼睛里是不是进了沙子,我有点害怕,哼哼唧唧的让他轻点。
这样的姿势顶多算是有点暧昧,可从我大哥的角度看去,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大哥完全接受不了,他发了疯,他去找沈钰对峙,二人不欢而散。
之后沈钰带我离开,那时候,天已黄昏,我们走的很快,我心中忐忑又期待,紧紧的抓着他的手,直到大哥带人拦在了我们面前。
沈钰和大哥似乎说了什么,大哥暴怒,冲了上去,沈钰到底一介书生,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倒在血泊中……
“快跑!”这是沈钰对我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哥,只看到他暴怒的神情,和杀红了的眼……
对于大哥来说,我也是不容于世的怪物,我的存在辱没谢家门楣,违背天道,也该去死。
至于兄弟情…
我不知道大哥记不记得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
或许他记得,他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可我和沈钰又有什么错?
我们甚至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大哥拿着刀慢慢的靠近我,刀尖上的血一滴滴滴落,那是沈钰的血,隐约还散发这热意,那是神沈钰的温度。
大哥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害怕了,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看着他,恐惧让我发不出声音。
大哥又说:“我对你不好吗星辰?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
听话?
我很佩服我自己,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情琢磨这个词。
听话不是对小孩子说的吗?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五岁了,别的男孩十五岁都成亲了,而我呢?
我努力的回想,因为父母亲说外面危险,哥哥也说外面都是坏人,人心险恶,让我好好听话,好好的待在家里,所以这十五年来,我和姐姐一样……
我被他们养成了一个废物。
很少出门,没出过镇子,没有朋友,像只金丝雀……
是他们拿我和姐姐一样的养着,养成我这样的性子,到头来,他们要折断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翅膀,还要怪我不够听话?
沈钰给我讲了很多外面的事,我心生向往,我很想出去看看……
也是我求他带我走的!
是我求他的!
可为什么最后死的是他?
我看着大哥,忽然生出无尽的怨恨和愤怒。
“我是什么阿猫阿狗吗?”我看着远处沈钰的尸体,他睁着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死前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我。
可我是他的什么人啊,我用得着他放不下吗?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该死的人不是沈钰。”我满含怨恨的对大哥说:“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大哥见我死不悔改,怒气攻心,一石头砸在我的头上……
再醒来,我从十五岁变成了四十岁,从一个年华正好人见人爱的青葱少年,变成一个头发花白人见人厌的老疯子……
而沈钰死了,死在他最意气风发最好的年华里。
沈钰在临死前在想什么?有后悔认识我,后悔来谢家吗?
……
这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天空中零星的点缀着一团团棉花一样白云,偶尔有风吹过,吹在脸上很舒服。
姐姐很忙,像许多寻常的妇人那样料理家事,我说我要出去转转,姐姐让我早点回来吃饭,我点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出了门。
走了没多久,大外甥跑过来,他看到我的装扮有些诧异。
我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你英俊的舅舅了?”
或许是我表现的太不像个老头子,他不自在的说:“你不照镜子的吗?”
我当然照了。
我很失望。
我怕沈钰认不出我了。
他会不会嫌弃我?
大外甥见我不说话,别扭道:“你早点回来,有小孩对你扔石头,你就报我的名字。”
“知道了。”我笑着看他,大外甥别扭的冷哼一声跑了。
我在路边采了一束花,整理好,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
庭有枇杷树,吾夫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
番外,尹在水自述。
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是我早年的游历见闻,我在路过春喜镇的时候看到一棵枇杷树,便起了摘一颗尝尝的心思,走近了,才看见枇杷树下,有两座墓碑,墓碑上没有碑文,只有两个名字。
沈钰,谢星辰。
我一时好奇,询问周围村民,得知了二人的故事。
沈钰死时候年仅十九岁,之后谢霖因杀人,于同年被斩首示众,谢家犯同谋罪被抄家。
谢星辰侥幸逃过一劫,人却疯了,日日穿女装守在沈钰墓前,不论风雨,从未间断…
疯魔了二十五年后,谢星辰忽然清醒,又在一月后于沈钰墓前自尽,死时仅四十岁。
我离开春喜镇的时候,枇杷树正盛,橙黄的果子结了满树,风路过,似能听到有人低声,细语,温柔的述说着什么,可仔细一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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