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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和佩服死雪意了,胡说八道得如此诚恳又有逻辑,听得他一愣一愣的,自己都信了自己是因牢记得祖媞期盼水神降生,才想着祖媞会主动同他提起水神。

幸运的是,祖媞也信了,脸上露出了恍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她沉吟道。垂眸回忆了片刻,接着,她向一直静在一旁的殷临和昭曦道:“我好像是有些想起来,我应该是期盼过水神降生的,”又笑了笑,“对了,我是不是还给他做了一只拨浪鼓,想要等他降生时送给他来着?”

殷临静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昭曦看了殷临一眼,先道:“我跟着尊上的时间不及殷临久,并不知拨浪鼓的事,若是尊上很早前就将此物做给了水神的话,那或许殷临知道。”话罢先望了殷临一眼,再以眼风瞟了雪意一眼。四大神使里除了脑子不大好的霜和外,其他三人向来有默契,大家心知肚明,昭曦这篇话再加上后面两个眼神,是希望殷临好好发挥,如果发挥得不好,雪意能及时帮他圆谎的意思。

殷临回望了昭曦一眼,拨浪鼓的事,他的确知道一些。

他是最早被祖媞点化的神使,她刚满两万岁时,他便陪着她。彼时没有七情六欲的祖媞,看上去虽幽静疏冷,实则极为天真,时常有稚气之举。姑媱山中有一棵老檀树,在祖媞降生前已扎根在长生海畔,有时会和他讲祖媞小时候的事。

说祖媞七千多岁时,有天晚上做了预知梦,预见了火神即将降世,于是次日她便去了后山,寻来了一种美玉,告诉老檀树她要做一只拨浪鼓送给火神做生辰礼。那时的祖媞,其实根本不懂所谓友爱是什么,只是因当年她降生时,母神来到姑媱,带给了她一只九连环,那是世间第一位自然神——女娲神在因补天而沉睡之前亲手做出来留给她的生辰贺礼。在得到那九连环后,小祖媞便也自发地生出了需做一件趣致小物送给后世自然神以庆祝他们降生的意识。

在做好拨浪鼓不久后,老檀树陪着祖媞第一次走出了中泽,去探望谢冥。

他们在南荒的少和渊旁,见到了被风之主瑟珈抱在怀中的小火神谢冥。安静的小女娃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祖媞。祖媞摇着红色的拨浪鼓去逗小女娃,逗了一会儿,仰着头好奇地问瑟珈:“五大自然神已降生了四人,只还有水神未降生了,瑟珈哥哥可知道水神会在何时降生吗?”

瑟珈怀中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谢冥立刻伸出手来打了一下面前的拨浪鼓,哼哼了两声,瑟珈好笑地抚了抚小女娃的额头,看向祖媞:“你不能叫我哥哥,她会生气。”又道,“你是预知之神,连你都无法知悉水神将于何时降生,我就更不会知道。”

听闻瑟珈的回答,祖媞失望地轻轻一叹:“我没有做过关于水神的预知梦。”想了想,“但我觉得他应该很快就会降生了吧,”又天真地问瑟珈,“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给水神也做一只拨浪鼓,瑟珈哥……”眼看小谢冥皱起那安静的眉眼,又要伸手打拨浪鼓,她立刻改口,“瑟珈,”还退后了两步,隔着好一段距离问瑟珈,“你说我做一只蓝色的拨浪鼓给水神,他会喜欢吗?”

那时候的瑟珈也不过两万余岁,尚存玩心,闻言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她的提议,然后郑重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拨浪鼓谁不喜欢呢,小孩子们都喜欢的。”一边说着一边从她的手里接过那只红色的拨浪鼓,低头温柔地逗起怀中的小谢冥来。小谢冥打了个哈欠,给面子地朝着瑟珈笑了笑。

去少和渊送完礼后,老檀树陪着祖媞回到了姑媱。

回到姑媱后不久,祖媞便做出了一只蓝色的拨浪鼓。那应该就是祖媞同连宋最初的缘。

殷临成为姑媱的神使后,祖媞放东西的洞府零露洞便归他统管了。他见过那只拨浪鼓,蓝玉鼓圈,牙白鼓面,鼓柄坠了两粒浑圆的黑蚌珠,很是童趣精致。但殷临没有问过祖媞有关那只拨浪鼓的事。

祖媞首次在殷临面前提起水神,是临近她四万岁成年之期时,她做了一个有关水神的预知梦。在那梦里,她预见到了那位在二十多万年后才会降生的神祇同她的仙缘。接着,在数万年有关水神的长梦里,她几乎模糊梦境与现实。水神在她心中再不是一个单纯的自然神伙伴,他成了于她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人。她当然不能再用拨浪鼓这种简单的、稚气的礼物去庆贺水神的降生。

殷临记得,那是在二十四万年前,若木之门打开的前夕。世间的最后一位创世神少绾神终于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前来姑媱寻求祖媞的帮助,希望她能助她打开若木之门,将人族徙往凡世。

祖媞答应了少绾的请求,并治好了她为探寻若木之门开门之法而被毒木刺伤的伤口。少绾欲报答祖媞,问她想要什么。祖媞考虑了会儿,然后问少绾:“我听山外的花木说,音律一途,世间唯有被誉为幽兰君子的墨渊上神能与你争锋,这是真的吗?”

少绾君眉眼弯弯:“如果是别人来问我,我必定告诉他们是我全方位吊打墨渊。”她靠近祖媞些许,“但是对你嘛,我自然要说真话。八音之中,论金石土革,墨渊不及我,但论丝木匏竹,我不及他。”说着微微一笑,“不过你问我这个,是想要做什么呢?”

青玉面具遮挡住了祖媞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温和地、柔软地、不紧不慢地响起:“我想你教我制笛,我想制一支绝世无双,天下无物能出其右的灵笛。”

这显然是一个出乎少绾君意料的答案,她挑起了眉:“哦?须知灵笛需配大家,然据我所知,光神并不通音律,且整个姑媱好像都没有特别通音律之人,所以,”她撑着腮,饶有兴致地看向祖媞,“你为何想要制这样一支灵笛呢?”

数万年的长梦让光神懂了一点七情,然虽懂了一点情,却是很微弱浅薄的感知,因此她依然保持着那种稚拙,并不知羞涩和难堪是何物,十分坦诚地告诉少绾:

“因为新神纪才会降生的水神极擅吹笛,但他挑剔,眼光很高,在他所处的世代,无一人能做出一支合他心意的笛子供他驱用。他一直想要一支称手的灵笛,我看到了他的失望,所以想做一支合他心意的笛子送给他。”

少绾大为感叹:“你们自然神之间的情谊真是……”

祖媞却打断了她:“他并非寻常自然神,他是与我有仙缘的神。”少绾:“……”

那时候殷临随侍于一侧,亲历了这场对话。少绾纳罕于无情无欲的光神竟会有天命注定的仙缘,追着祖媞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答应了教她制笛。

两人于兰因洞中闭关四十九日,制成了一支通体流光的白玉笛,便是后世所称的无声笛。但因祖媞在乐理上着实有些……以致灵笛能成,泰半还是靠少绾尽力,故而祖媞并不觉此笛是她所制,也不愿领制笛的虚名,反将那笛赠给了少绾,打算再为水神做个什么别的东西。可还没等她想出来该做个什么,若木之门打开的时机已至。

殷临一直没能忘记,那时候祖媞满怀遗憾地轻叹,说欠水神的生辰贺礼,只有待她复归后另做了。她没有提起那只拨浪鼓,殷临觉得她是把它给忘了。之后,在若木之门打开的前夜,一直暗自惦记着那只拨浪鼓的蓇蓉悄悄潜入零露洞中,偷出了那只拨浪鼓,并于若木之门打开之后,带着它进入了祖媞为她安排的长达二十多万年的沉眠中。

那便是那只鼓最后的去处。

回忆至此,饶是殷临,也难免怅然。昭曦叫了他一声:“殷临?”

他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殷临轻轻咳了咳,三十多万年的世事流转令他既感沧桑又感唏嘘,但他并非什么伤春悲秋之人,立刻整理好了情绪,肃然答起祖媞关于那只拨浪鼓的问题来:“尊上那时候是做了一只拨浪鼓给水神,”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可水神迟迟不降生,蓇蓉又喜欢那只鼓,你便将它送给了蓇蓉。”雪意眉间微动,淡淡看了殷临一眼,殷临回看了雪意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向祖媞:“后来,天地间有许多大事可忙,尊上也没空考虑为水神准备什么别的生辰礼,此事便搁置不再提了。”

祖媞怔了怔:“原来是这样吗?”她微微偏头,轻声,“那如今,既然我回来了,是不是应该补上这礼啊?”声音里含着一点缥缈和不确定,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和他们商议。

殷临静了一下,他本心里很想对她说不用补,待要开口,却突然想起了若木之门打开前,祖媞最后一次同他提起那尚未降生,却已令她无法放下的水神。她说:

“欠他的生辰贺礼,只有待我复归后再做给他了,到时候我要做一个我拿手的、他也会喜欢的东西。”那轻轻慨叹的语声里,含着遗憾和怅然的情绪,也含着微弱的、不太能令人察觉的,却婉转动人的期盼之意,就像这是世间最令她向往的祈愿,她渴盼着它能实现。

可谁能料到呢,当光神终于在水神降生的新神纪复归、苏醒,两人之间却是这般情形。殷临沉默了少时,将理智按压了下去,低声回复祖媞:“如果尊上想要补上这礼,那就补上吧。”他顿了一下,柔声补充了一句,“尊上可以做一个你拿手的、水神也喜欢的东西。”

雪意有些诧异地看了殷临一眼。这一次,殷临没有回视他。

祖媞合起了双手,将下巴放在冰雪似的指尖上。这是一个活泼的、娇气的、二十多万年前的祖媞不会做的动作。

光神虽生于洪荒,是位洪荒神,但因预知之力对精神力的消耗过甚,她是一个动辄便需沉睡千年万年以养回精神力的神。光神清醒存世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五万余年,其实可以算作一个辈分奇高的五万多岁的小女神。

这样的一位女神,又长着这样一张纯真的、清甜的、少女的脸,做这样的动作时,只让人觉得可爱,并不会感到违和,甚至对于殷临而言,还让他生出了一点她仍在凡世大熙朝修行历练的恍惚感。

这天真的少女微微偏了头,轻快地对他说:“水神已经是一个青年了,我想如今的他应该不会再喜欢拨浪鼓了,那我给他做一把弩吧,你说好不好?”

殷临看着她,压下心中思绪,努力地攒出了一个笑:“世间最擅弓弩者便是尊上了,尊上所制的弓弩,水神一定会很珍爱。”

她抿唇笑了笑,是肉眼可辨的高兴。“那很好。”她轻声,“那令人愉悦的事就说到这里吧。”她停下来,看向站在面前的三人,“接下来我要说正事了。”

三人彼此相看,而后齐望向祖媞。

她依然非常温和,语声甚至和方才一样轻,但所说的内容却将三人牢牢定在了原地。

她说:“庆姜是否复归了?我梦到他杀死了我,就在我准备再次为八荒献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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