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青看过对方证件,叫了声独自站在远处的山佳。
山佳连忙擦了擦眼睛走过来:“书记。”
谢安青:“开我车把他送到西谢村村部,钥匙在我办公桌左边的抽屉。”
山佳:“可是医保……”
谢安青:“不差这几十分钟。”
山佳点了点头,去拿钥匙。
谢安青跟她一起往里走。
等和后方闲聊的人拉开距离后,谢安青低声说:“我抽屉里还有谢槐夏六一送来的水果糖,去挑一颗喜欢的吃。”
山佳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谢安青,她已经转身去和谢筠说话:“医保按未缴纳的户数分一下,村里熟人每人多分三分之一,驻村的同步减少。”
“山上的都给我。”谢安青补充。
之前几年一直这样。
开始是谢筠没有驾照,骑车上山太远,后面终于考下来,又因为技术不熟练,差点出事,谢安青就再没让她负责过山上那几户。
其他人就更不用想,老的老,小的小,吃不了那个苦,也应付不了山上的人。
谢筠说:“我这几年四处跑,车技已经练熟了,能开山路。”
谢安青:“下次吧,我想趁这次机会,跟七伯再聊聊搬到山下住的事。”
谢筠微顿:“行,也就你的话他勉强会听几句。”
谢安青:“嗯。”
从这天起,村部每天留一个值班的,其他人全部入户去做医保宣传和信息采集。
除此之外,还有每天例行的重点水域巡视,救生设备更新、投放,水面垃圾治理……
整个村部忙得脚不沾地。
饶是这样,最后那百分之4%还是做得异常艰难。
谢蓓蓓:“又是一个关机的,人都联系不上,还怎么搞?打个飞机去厂里堵吗?”
山佳:“你还是把我鲨了吧。”
俩难姐难妹面对着面长叹。
谢安青攥着车钥匙从外面进来,说:“联系不上的转给我。”
谢蓓蓓和山佳快速对视一眼,前者说:“你手里那些都弄好了?”
谢安青:“嗯。”
谢蓓蓓:“不是,你怎么做到的啊??山上那几户,不,不说几户,单就一个七伯,我的天!说他是老顽固,我都觉得在侮辱这个词!哦,费劲巴拉给他申请的房屋加固,他不让施工队靠近,村里出钱出力给他在下面盖房,他张口就是一个不住!成天守着他那间晃里晃荡的破屋子,不让三个孙女下山。他都不怕哪天风一大雨一猛,把房给弄塌了,孩子们……”
“谢蓓蓓。”
“姑,我错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害怕。”
谢安青说:“联系不上的人转给我。”
谢蓓蓓立马递上花名册:“打星号的那几个。”
谢安青拿出手机拍照:“这几个比较远,处理完,我就直接回家了,有事打我电话。”
谢蓓蓓:“好的姑。”
山佳等谢安青拍好照,递出自己那份:“谢谢书记。”
谢安青没说话,照片一拍好,立刻离开了村部。
外面闷热异常。
谢安青抬头看了眼天,舒展眉心慢慢堆在一起。
谢蓓蓓现在无事一身轻,也关注到了天气,她托着脸盯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怎么老感觉雨没下完。”
————
谢安青处理完谢蓓蓓和山佳那几户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她放慢车速,想让快绷到极限的神经休息了一会儿。
结果不止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疲倦。
连日奔波拉扯,还要操心水位天气,各种琐碎事堆在一起太费神了。
所以回来后,谢安青快速冲了个澡,决定躺十分钟再起来做饭。
她给自己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把手机扔在床上,合衣躺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黑,睡意汹涌而来,陷在褥子里的闹钟根本无法唤醒她任何一秒。
————
陈礼这几天一直在村里拍照——从门口经过的水,养在石槽里的蓝雪花,墙角的青苔和被人坐皱在台阶上的旧报纸。
这里有一种繁华都市永远也无法平衡的自然安逸,她身处其中,渐渐平复了那日的暴躁。
她拿着相机四处拍照,看村部的人从各家门楼下反复进出的轨迹,拍他们疲惫不堪的神情,不知不觉中被动参与了一次他们的日常工作。
这些工作很困难,日复一日做着这些工作的人和W在微信上描述的那个人多有相似。
【我找县委的人了解过,她任东谢村第一书记这六年始终负责认真,能力出众,为群众做过不少实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样的人,她既然已经确定无法用利益交换,还要继续,还不改变决定吗?
陈礼不记得哪天深夜醒来,这个疑问从自己脑子一闪而过。
它可以涵盖先前所有疑问的答案,可能不是完全对应,但只要确定了向前还是后退,一切细节就可以忽略不计。
陈礼思考过,不记得哪天深夜醒来有了答案:否——一个幌子而已,没必要弄得非谁不可。
“轰隆。”
天边忽然想过一声雷。
陈礼开门的动作停了停,顺手把相机放在墙边的三屉桌上,转身朝走廊走。
起风了,还不大,伸进走廊的树枝一下一下,轻柔地扫着陈礼裤腿。
她单手扶着护栏,另一手将头发拨到身后,眺望今天没有晚霞降落的河面。
河面闪着微波。
陈礼随着波光眨眼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屋后河边的坟包。
不是新坟。
之前几次,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坟包被正在持续逼近的黑云一点点压过,杨柳加剧摇晃,像是要被蠢蠢欲动的风雨掀翻。
陈礼蹙眉,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不舒服。
她握了一下护栏,耳边忽然传出急促的震动声,非常轻微,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音一直走到谢安青门口,她才看见了没有关严实的门。
谢安青回来了。
这几天,她们只在吃饭的时候面对面过,其他时间全无交流。她还以为直到离开,她们都不会再说一句话。
现在机会猝不及防出现——
陈礼原地站立很久,转身回来自己房间。
她先花几分钟导出照片,再精挑细选一部分存档,然后拿了衣服准备下楼洗澡。
门一开,从对面房间传出来的震动声直逼耳膜。
陈礼拧眉,从她进房间到出来少说也有半个小时了,谢安青的手机竟然还在震。
或者不是手机?
她一个昼夜不分的工作狂,怎么可能允许警示音空响这么久。
因为不在?
还是,别的什么?
陈礼无意识握紧了门把,片刻,门口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她拉上门,经过过道,进来谢安青房间。
谢安青在,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绷成直线。
这画面有些眼熟。
陈礼立刻想到谢安青之前拉肚子拉到高烧昏倒的事,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不对,今天的谢安青出汗更多,神色更加难熬。
陈礼的视线在谢安青身上停了一两秒,走到床边,发现是闹钟一直在响。她顺手关掉,拇指压了一下食指关节,抬起来碰谢安青额头。
没发烧。
那……
陈礼眼前突然一花,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被谢安青拉到了怀里。她的眉头紧皱着,手腕一动,五指深深浅浅插进陈礼头发里,含混地说:“别乱动。”
她把陈礼当成了爱往自己床上钻的谢槐夏,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邀约。
陈礼的“否”却在闻到她头发上的疗愈安神香那秒剧烈摇晃,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外面雷声轰然,天地震动。
陈礼本能往后撤的刹那,头被压进一个潮热起伏的脖颈里,耳边是成年女性不稳定的呼吸,像急喘,脑后是她有力却称不上禁锢,温柔却又不允许逃离的手掌——从她发根里穿过,贴上皮肤,赶在下一声惊雷炸响前,把她往怀里又捞了捞。
像在安抚雷声带来的恐惧。
陈礼不怕打雷,只觉得脸完完全全贴上了那片炽热的皮肤,闪动睫毛紧紧抵着她的脖子,鼻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呼吸时,颈下的绷紧与放松——
陈礼怔住,雷声爆炸,一瞬间,时间静止,思绪停顿,暴雨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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