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栗被陆郁刑接回了庙里，休养了几日身子，这几日里陆郁刑都不在庙里，似乎在忙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江栗于是闷头削木头，削得双手起了泡，非要削出个姻缘签出来。

直到除夕夜当天的傍晚陆郁刑才回来，总是独来独往的他身后这次竟然跟了一伙人，各个气度不凡，修为不浅，眉宇间盈着挡不住的戾气，目光不屑地扫过人间的一切，在刚看见江栗瞬间，齐齐地用讥讽的目光锁住了他。

江栗虽然害怕，但还是走出门去，踩着积雪小跑到了陆郁刑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脸蛋紧张地贴住他的身体。

江栗穿着一身红袄，，踩在白皑皑的雪中，如同一朵干净艳丽的小梅花，随着风飘飘忽忽地落到了陆郁刑的手里。

袄子是大婶前一日给他的，还给江栗包了个红包，邀请他去镇里看烟火。

“师尊，大婶说今晚上有烟火，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那群人的目光不友善地打量着江栗，嗤笑着拿他取乐。“师尊，这就是您的炉鼎？”

江栗看了回去。师尊？原来师尊不止有我一个徒弟……

不对，自己都算不上他的徒弟，只是个炉鼎，或是小宠物。

陆郁刑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他的徒弟们立马戴上了缄默的面具，低着头不敢作声。

江栗藏在陆郁刑的臂弯下，从口袋里掏出块小木牌，木牌做得很粗糙，边缘毛躁的能割伤手，木牌上写的字歪扭着，勉强能看出来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木牌的顶端钻出了个小孔，小孔里穿过一条衣服的碎布条，碎布条是用血染红的，带着狐狸精想要勾引人时的特殊异香。

这种异香在场的人都能闻得到，瞬间都明白了江栗的目的，在心里笑他不自量力竟想勾引陆郁刑。

江栗缓缓抬头望去，温润的手指搭在陆郁刑的掌中，用着糯糯的还打颤的嗓音细声说：“师尊，这是我自己做的姻缘签……”

漫天的雪又下大了，可是他的红袄却丝毫不受白雪影响，他在陆郁刑的瞳孔里清晰地印刻着自己的颜色。

就在两人无言的注视中，耳边响起烟火升天的声音，绚烂的烟花在深蓝色的天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快要将黑天变为白夜，那烟花向四周弥漫时，就像瀑布般哗啦啦的一阵接一阵的散着光彩。

“师尊，烟花！”江栗主动移开了目光，指着漫天的烟火，兴高采烈地拉着陆郁刑的手，像个小孩般催促他看。

杀意，就是从江栗主动移开目光时开始生长的。

江栗双手握在一起抵着鼻尖闭眼许愿，“师尊，真希望我们能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平安顺遂。”

江栗转过眼看回陆郁刑，桃花眼盛满了绚烂的光彩，眼尾高高扬起，笑意浓得快要把视线淹没。

一瞬间，一切都戛然而止，他的笑意如同烟花散去后寂静的冬夜，快速地褪去色彩，失去温度。

他就像那朵飘下枝头的梅花，都无需风雪的击打，在他选择下坠的时候，就注定了凋零的结局。

江栗低下头，往下看去。

一把刀插入了他胸膛的正中央，陆郁刑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做着这一切，一刀进去，沿着练习过无数遍的直线，笔直地划开了江栗的肚子，开膛破肚，生剜心脏，取出蛊虫。

这段时间以来的朝夕相处在他眼里毫无意义，江栗对他而言，也只是个用完就丢的物件。

陆郁刑的徒弟们跪了下来，高声祝贺着、诉说着他们杀光天下人的美好愿景。

陆郁刑一只手扶着江栗的腰，一只手捧着他破碎的心脏，蛊虫早已在他心脏里凝成了仙丹。

江栗还剩了一口气，他用这最后一口气，无力地抓住了陆郁刑的袖子，气息奄奄地不甘心看着他，他想问些什么，可最终无力说出口。

他想问，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对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我的自我感动吗？

陆郁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表情，那是厌恶到极致的恨，他恨江栗纯粹干净的目光。

“你的眼睛真难看。”

陆郁刑把江栗丢在地上，剑尖直直地刺入了江栗的眼中，把他一双早已失去神采，已经散瞳的眼珠剜了出来。

旁人忽然不敢作声了，低着头弓着背战战兢兢，生怕伤及自己。

陆郁刑的白衣被染得血红，他拿起剑反过手，迈过江栗的尸体，踩在江栗亲手为他做的姻缘签上，表情平静地向小镇的方向走去。

“师尊，魂魄不打散吗？”陆郁刑的大徒弟出了声，身为杀手应当是斩草除根，连肉身带着魂魄一起粉碎。

陆郁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扫了一眼染红的雪地，薄唇嗫嚅着欲言又止。

摔在地上的木牌裹挟着雪，被风吹动着朝陆郁刑挪了一步，倒像是江栗的魂魄附在木牌上，试图靠近陆郁刑。

陆郁刑终于下定了决心，轻阖双眸，冷冷地说：“任由你们处置。”

“那这木牌可要烧掉？这怨念之物不宜留在世上，或交由师尊保管？”大徒弟捡起来木牌，双手送到陆郁刑面前。

陆郁刑的手放在了木牌上，特殊的异香如同小狐狸本人调皮地钻进了他的怀中，扰得他迟迟做不出选择。

陆郁刑手上骤然催动内力，把这狼狈的姻缘签震得粉碎，而江栗存在过的记忆也随着姻缘签的飘散，被陆郁刑封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

江栗的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只是这起伏微不足道，胸口的鲜血已经穿透厚厚的积雪渗进了泥土里，他马上就要死在这片雪地里，很快尸体就会被厚厚的积雪盖住，没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听见陆郁刑决绝离去的脚步声，又听见了他的徒弟们朝他走来，他们商议着把这小狐狸碎尸万段，把魂魄丢进锁灵囊里然后烧成灰，拿去当耗材炼丹。

周围的一切正在快速的消亡，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被陆郁刑一一抹去。

陆郁刑不会记得自己在除夕夜里亲手杀死了一个爱他入骨的小狐狸，他只会记得那天夜里他杀了很多人，还烧了一座城，可他不会再记得这是为谁所作了。

又或者，他害怕记得，害怕记起那只在他眼里烙下鲜红身影的小狐狸。

他要他此后的人生再也与江栗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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