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立春,是江栗的死期,也是他们约定回家的日子。
这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黄澄澄地高挂在眼前,晃得人眼睛都看不清。地上厚厚一层的积雪有了消融的迹象,温度比往常要低上许多,哪怕如江栗穿得厚实一身,也依旧在院子里冻得发抖。
“我准备好啦,可以回家了!”江栗肩上挎着一个包裹,踩在雪地地,冻得鼻尖红红,笑意盈盈的望着陆煜沉。
江栗发现陆煜沉身边多了个人,睁圆了眼睛,好奇地问:“你好,我叫江栗,请问您是?”
命理神没有搭理江栗的示好,反倒继续在陆煜沉身边劝说:“您距离成神,就差这一步了,别让您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这只是个聒噪的凡人,不值得您为他牺牲那么大。”
命理神的语气一点也不着急,虽说面前这二人姻缘的确是天注定的,可是按陆煜沉这杀人不眨眼,一心只为成仙的性子,江栗今天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只是毕竟他们是上天钦定的恋人,陆煜沉有犹豫也正常,所以命理神只是悄悄地又在后面推了一把,阴阳怪气地问:“莫不是,您真心爱上了他?这情劫您是真过不去了?”
但陆煜沉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想要不要把江栗的眼睛挖了。
他这双眼睛在平日昏昏沉沉的下雪天里,看起来平平无奇,可一旦亮了起来后,这双玻璃圆球似的瞳仁就跟宝石没差,熠熠生辉,明亮得让陆煜沉觉得刺眼,就和今天的太阳一样恼人。
陆煜沉这种天生就活在沼泽淤泥里的阴暗角色,对于光除了恼怒与厌恶外,再难有其他感情。
江栗站在温暖的春日中,熠熠生辉,衬得驻足在阴影里的陆煜沉愈发的晦暗不明了,他举手投足仿佛都带着梦魇般的危险。
江栗第一次对陆煜沉产生了害怕的心理,此前他从未害怕过陆煜沉,只觉得这男人只是阴沉孤僻,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他是阴险凶恶了。
“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江栗伸出手指着陆煜沉,然后缓缓移到了他身边的人身上,“你好像变了个人,你不要和我回家了吗……?可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回去看桃花的,要和我在父亲墓前交换合婚庚帖的。”
江栗想起了陆煜沉的来历不明,或许在遇到他之前,是个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或是为朝廷效力的暗卫鹰犬?
江栗尽力把陆煜沉想得很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陆煜沉的这份坏竟只针对他一人。
当江栗还想着劝说陆煜沉陪自己回个家,在春天把这场他期望已久的婚礼举行完毕的时候,事情却到达了无法挽回的糟糕地步。
江栗的胸膛被一把利刃笔直的刺了进去,冰冷的刀尖穿过胸膛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叫出声,胸膛就被陆煜沉划出了一条笔直的裂谷,鲜血与内脏齐齐涌出。
江栗像一团被水浸湿的泥巴,轰然软了下去。
陆煜沉伸手接住了他,江栗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煜沉,他想说话可胸膛的伤不允许他说,只能用这道目光无声地质问陆煜沉。
江栗想问他很多话,可最后都成一团咽不下去的污血,卡在喉咙里,漫出了嘴唇,呕到了皑皑白雪上。
江栗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意就在这地上黑色的污血,全然被当成了垃圾。
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意该是挂在天上的太阳,才不能被自己这样贬低。
可那又怎么样?他那心意还不是没能融化陆煜沉这座冰山,还让自己白白葬送了进去。
江栗闭眼前,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死得会是自己。
他、他的家人一生都没做过坏事,为何最终会落得一个不剩全都死去的结果?
江栗从喉咙里呕出一大团血,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在即将咽气之前,他终于说出了话。
陆煜沉的手在颤抖,他的脸上也带着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出手扶了这人一把。
陆煜沉见江栗在呢喃低语,俯下身,贴在了江栗的唇边,接着他听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放下的话。
“或许……我做过最坏的事就是救你。”
不是错,而是坏。
他江栗没做错,错的是陆煜沉的坏。
他的坏烂进骨子里,无可救药。
陆煜沉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咬着牙盯着江栗看,抚在江栗腰上的手在无法遏制的颤抖。
在盯着江栗看了许久,久到江栗的身体都已经冷了的程度,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好大的功夫,带着大梦初醒的恍惚感,猛地抽手把江栗丢到了地上。
“你骂的没错,我就是个冷血的怪物。”
他看着江栗的身体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血液弥漫成了梅花的形状,放在他包裹里那张白色的,滴了点血渍的合欢庚帖也散了出来,被他淌出来的汹涌血液,一同染得红得发黑。
太白了,是不吉利;可红得发了黑,能吉利?
陆煜沉用力地把胸口郁结的浊气吐出来,又用更有劲的力道去吸一口新鲜空气,不这么做仿佛他根本呼吸不得,胸口堵得慌。
命理神感觉到了他们二人间微妙的氛围,赶忙催促道:“您赶紧的吧,可不能让魂魄飞入六道轮回中,否则这情劫又不知要等多久。”
陆煜沉不悦地用舌头扫了一圈上齿,微微歪头阴翳地斜了一眼命理神,无言地警告他别多嘴。
命理神心里一颤,赶忙把脑袋低了下去。虽说他已经是神,可陆煜沉成了神,可要比他这小神仙地位高得多,那是正儿八经剔除七情六欲的上仙之尊。
陆煜沉还记恨着江栗那句临终遗言,他放不下,所以在摧毁魂魄之前,他掐住了江栗的嘴巴,把他舌头硬生生拔了出来,以作他整日吵吵嚷嚷的责罚。
舌头在陆煜沉的掌心里震得粉碎,成了灰尘落入了雪地中。
陆煜沉的刀尖落在江栗的眼皮上,他想着这双眼睛如此好看,为何不留作纪念?
纪念他成功渡过了情劫,代价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类。
陆煜沉想到了,于是也这么做了。
谁说神仙就得光明磊落毫无邪念,他陆煜沉就不干净,可偏偏他就是成了仙,还积了一身的仙术,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虐就怎么虐,毫无顾忌,就像是人类碾死一只蚂蚁时,心里毫无触动。
陆煜沉自认是不爱江栗的,在把他肉体毁的不堪入目后,才迟迟去毁江栗的魂魄。
江栗的三魂六魄在陆煜沉手里,就像玩具一样, 轻轻松松就能毁的渣都不剩。
就在江栗还剩一魂一魄的时候,起了风,风把被血染得黑红的合欢庚帖吹了起来,发出了扇扇的声音。
陆煜沉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的目光跟着那道黑红走了,于是这一魂一魄因为他的恍神,幸免于陆煜沉手中。
陆煜沉伸手接过飞起来的合欢庚帖,在这张纸的下面,是江栗扭曲的尸体。
这张纸上已经写好了江栗的名字,江栗从始至终都深爱着陆煜沉,他把陆煜沉视作这个世界上最后能陪伴他的家人,所以愿意早早地把自己名字写上这张纸,只看陆煜沉愿不愿意。
很显然,陆煜沉不仅不愿意,还要杀了他。
江栗的恨意足够深,深到他悬了一口气在胸膛迟迟不愿散去,这一魂一魄恰好就让他活了过来。
或许是上天看他痴心错付可怜他,或许是陆煜沉不忍下死手,但江栗就只是休克在雪地中,没有完完全全的死去。
陆煜沉本可以让这张一无是处还看着碍眼的废纸,跟着书写它的人一起死得灰飞烟灭。
但陆煜沉没有这么做,而是用它把江栗的眼睛包裹了起来。
命理神不解地问他:“这是做什么?”
“纪念,纪念本尊成神的战利品。”
纪念他的情劫过得是如此艰难。
陆煜沉离开的时候,身形越走越岣嵝颠簸,至于他到底爱不爱江栗,没人知道,就连他自己都糊涂到底了。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了仙,当一个人苦苦追寻的执念忽然解开了,那么此前压抑的种种情绪都会如开闸的洪水,轰轰烈烈的涌入心头。
其中最强烈的就是和江栗的记忆了。
成仙有意思吗?也没很有意思,无聊的在仙府里渡过没有尽头的一天又一天,看人间沧桑变化,自己独享永恒孤独。
关于江栗的情绪太强烈了,可是江栗已经死得魂魄散尽了,所以陆煜沉找了一堆和江栗模样相似的替身,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他都会收进仙府,把对江栗的愧疚全都补偿在这群替身身上。
但陆煜沉从来都没碰过这群替身,只是远远地看着,走近了看他更会觉得无一人能比得上江栗。
死去的白月光,还是死于他手,这绝对是陆煜沉最放不下的感情。
如果不是有个他收来的,和江栗长得最为相似,也同样姓江的人,告诉他:
“我认识一个人就叫江栗,现在生活在西北边境的某座城里,和他哥哥一起生活。不过现在他长得不漂亮了,眼睛毁了,舌头也被人割了,身体一直不好,人也成了傻子,就吊着一口气活着,感觉随时会死。”
那人跪在陆煜沉面前,“也不知是不是上仙您要找的人,但请您救救他,只有您能救活他了。”
陆煜沉低声喃喃重复:“……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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