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青州城上压着浅灰色的乌云。
云层不厚,没透下几缕阳光,却也固执地不下雨。
那股自地下升腾而来的潮气越发熏人,四方的客栈院子中,石阶台下,长出一簇一簇的蘑菇。
李念后腰的情况越发不乐观,行走翻身都变得不那么利索起来。
沈行之嘴上虽然不说,但还是担心她落下病根。
他让林建成将方圆百里的名医都请来,还把林家存着的余炭全端来,命人在碾碎的炭火上,做了个架子,让李念躺在上面驱一驱寒气。
出发点是好的,烤着炭也确实能舒服不少,就是模样实是有些不入眼。
前两日,李念觉得自己就像是只烤全羊。
后面两日,林建成请的大夫陆陆续续抵达后,在她后腰一通捯饬,又是敷药又是扎针,看起来更像烤刺猬。
李念生无可恋。
她背后戳着十几根银针,动也不能动,只能将将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
但也因此,多了一段能自思量,不被人打扰的时光。
李念是不信沈行之的。
她看得出,那日分明是沈行之故意激怒邵安,又故意上纲上线,将他逼近封魔的程度。
她不傻,纵然当时一股热血冲上,不能冷静面对,但事后细细一琢磨,沈行之完全脱不了干系。
他是京官,就算是隶属御史台的京察,每三年便要外出巡视百官,一次便又是三年。
可他既然能认出邵安来,就不可能不知道邵安的性子。
也不可能不清楚,邵安背后站着的是邵侯府,他能随心所欲在京城这么久都没捅出什么篓子,除了长公主李念暗中护着之外,还得多仰仗邵侯爷与小世子的谋布。
只是这般一来二去之后,邵安则被护得太好,太过本真,以至于策略、谋划上欠缺了太多。
李念这一两年,虽然不见他,但也暗中帮他摆平了不少针对他的阴谋和陷阱。
以至于有一阵子,皇城里有股声音,说李念与邵安之间有私情。
只是这件事,还没到李念出手查人,就莫名其妙被摆平了。
这般略略一想,李念忽然觉得身边这个读书不语的男人,会不会是在接着邵安的手,揣测她的真实身份?
亦或者……邵安看到她那般开心的样子,这本就已经让沈行之对她的性别起了疑?
李念微微侧目,看向沈行之。
他今日一身灰色外衫,腰间黑白相间的腰封上,绣着暗红色的金鱼纹图案。
大概是因为李念的躺椅下面铺着碎炭火,他又受制于手上这根链子,所以坐不到书桌前去,只能侧身,将右手手腕搭在临时搬来的一方小桌上。
李念思量片刻,将上辈子刷小视频时,看过的男人之间的话题,在脑海中转了一个遍。
她忽然道:“沈兄,咱俩去青楼吧?”
沈行之姿态未变,握着书卷的手指似乎颤了下。
他眉头微微收紧,片刻后才转过头,低眉看着爬在躺椅上的李念,意味深长道:“你这腰……是能动弹了?”
李念轻咳一声:“强得可怕!”
沈行之微微歪头。
两人之间四目相对,气氛登时古怪起来。
沈行之慢慢合上手里的书,捏着自己的袖口,手臂二话不说就伸出去,眨眼消失在李念的视线内。
她正迷茫,就觉得后腰上传来一股酸胀感觉。
这人居然给她醒针!
“唉唉唉!”
醒针的感觉胀痛无比,让李念不自觉喊出了声。
沈行之手上没停,非要每一根都捻着转两圈后,这才停手。
李念爬在那,感觉自己被脱了一层皮。
“没想到李兄这般难耐,这才几日啊?”沈行之话音深沉,不知为何,听着不太痛快的样子,“再者你我分不开,青楼女子我实是觉得不净,你若真是忍不住,我为你寻个干净的陪床?”
李念被他那么一通折腾后,头也抬不起来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主要是担心沈兄憋坏了。”
沈行之微微眯眼。
“世人都说,如沈兄这样矜贵的,面上看着不近女色,大多都是床笫之间的狂徒,忍不了太久。我这不是也怕你憋得慌?上次去青楼,我瞧着那些女子还真有几分姿色,你不心动就算了,我还是很心动的。”
她头垂着,故作委屈巴巴,可算将这一席尬话说完了,现在两只耳朵竖着,也恨不得眼睛能拐弯,非常好奇沈行之会怎么接招。
他似乎没动,衣衫也没发出什么响声来。
李念正觉奇怪时,却听耳旁传来一声深思熟虑般的:“在理。”
她一愣。
“李兄的担忧在理,但既然是要去青楼,就去好一些的。若论才华,青州不如繁城,若论姿色,青州又不如巴蜀。”
沈行之一边说,一边俯身问:“李兄是喜欢才华出众的,还是喜欢姿色倾城的?亦或者,两者都要?”
李念爬着没动,片刻后道:“又不是娶回家做夫人,要什么才华啊,姿色!首选姿色!”
沈行之声音里那股不太痛快的感觉不见了,似乎染了几分喜气,声音轻快起来,“那你且早点把你这腰养好,那边的姑娘性子烈的很,你若不太凶猛,说不定会丢命呢。”
说完,他缓缓拍了拍李念的肩头。
李念没动。
她瞧着面前青石板的地面以及没熄灭的碎炭火,对沈行之的怀疑又多了些。
可这怀疑没持续多久。
李念还没拔针,北息就带着一众姑娘进了厅堂。
那些女子各个妩媚,眉眼间满是娇态,穿着轻薄的纱衣,手如柔荑,肤若凝脂。
沈行之似乎不以为意,稍稍抬手,又走进来扛着古筝拿着笛子,怀中抱着枇杷的乐师。
一众人淡然坐定,在李念震惊的表情里,奏起乐来。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李念趴在躺椅上,手臂撑着椅子面,半张着嘴。
沈行之不知何时凑在她耳边,话音带笑:“李兄要是看上哪个了,只管喊她留下,要是一个不够,就多喊几个,无妨的。这一场,我请。”
李念倒抽一口凉气。
她慢慢侧目,目光落在沈行之带笑的面颊上。
李念只得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那……那就有劳沈兄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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